書房里,加密設備的電流聲如同蜂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顯得格外刺耳。
宬年俯視著兮淺,她眼底那片孤注一擲的火焰,非但沒有讓他動容,反而像冷水澆進了滾油,瞬間點燃了他壓抑的怒意。
“不行。”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砸在堅硬的地面,帶著斬釘截鐵的冷酷,“你想都別想。”
他甚至在原地踱了半步,煩躁壓抑不住地從緊握的拳頭和繃緊的下頜線泄露出來,“秦昊現在就是條瘋狗!他剛派人闖過病房!把你送出去當靶子?這和把你直接扔進他嘴里有什么區別!”
兮淺的心被他話語里的寒意刺得猛縮了一下,但手腕疤痕的余熱和前世記憶里秦昊那張猙獰的臉,給了她支撐的力量。
她沒有退縮,反而挺直了本就單薄的脊背,目光迎著他的怒意,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冷靜:“正因為他是瘋狗,才會不顧一切地咬這個餌!我知道他有多貪心,又多疑。他認定骨灰盒是關鍵,絕不會假手于人太久,他怕夜長夢多!只有這個辦法,才能逼他最快現身!拖下去,”她的聲音陡然加重,“等他緩過氣,把夏時陌徹底抹黑成縱火犯,等你和夏氏被那些天價賠償拖垮,等他有更多機會對夏時陌下手……那才是真正的危險!長痛不如短痛!”
“你知道什么!”宬年猛地打斷她,聲音里壓抑著風暴,眼神銳利得像要剖開她的腦袋,“你以為你了解他?那是條沾滿人血的毒蛇!他什么事都干得出來!把你交給這樣的人,風險根本不可控!”他腦子里不可避免地閃過夏時陌推開她、被火光吞噬的畫面,那代價太沉重。
“我知道!”兮淺的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尖利,那是被觸及最深恐懼的本能反應。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知道他為了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知道他能笑著捅刀子,知道他的耐心有多短!”
她深吸一口氣,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悲涼的篤定,“正因為我知道,才敢賭。賭他貪,賭他急,賭他看到‘骨灰盒’就在眼前時,會失去最后那點謹慎!宬年,這是最快結束的辦法!風險最小化?不,風險永遠存在!但這個計劃,能一次性把風險引爆在我們選定的地方!總好過他在暗處沒完沒了地咬我們所有人!”
她的語氣,那種基于“了解”的篤定,讓宬年眼底的怒意凝滯了一瞬,繼而翻涌起更深的探究和一絲難以言喻的寒意。她太肯定了,肯定得不像推測。
醫院,冰冷的病房。
心電監護儀規律的“嘀嘀”聲,是這片死寂里唯一的生命回響。
阿福屏息守在床邊,看著夏時陌蒼白如紙的臉和毫無動靜的眼瞼。
他剛剛冒險,用最快的語速、最簡潔的語句,將他在宬年管家林嵐那里打探到的兮淺那個瘋狂到讓他頭皮發麻的計劃,連同宬年的激烈反對,低聲灌入夏時陌的耳中。
幾秒鐘的死寂。
就在阿福的心沉到谷底時,那原本平穩規律的“嘀——嘀——”聲,極其輕微地出現了變化! 不是心跳加速或變慢,而是……節奏!
“嘀…嘀嘀…嘀嘀嘀…嘀…” 一種極其微弱、卻絕非儀器故障的、帶著明確間隔規律的改變!如同摩爾斯電碼在生命線上敲擊!
阿福渾身劇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撲近屏幕,眼睛死死盯住那條綠色的生命線!是暗號!是他們以前約定過、表示極度危險、強烈反對的緊急暗號!
少爺聽到了!他在反對!他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在反對這個計劃!
“少爺…”阿福的聲音哽咽了,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她知道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在少爺心里,兮淺的安危遠重于他自己的生死,重于扳倒秦昊的機會!
他無法阻止,只能傾盡所有傳遞最強烈的反對信號,并用這信號,催促阿福——盡全力保護兮淺!確保這個計劃萬無一失!
阿福擦掉眼淚,眼神變得無比堅定。
他迅速拿出另一部無法追蹤的加密手機,手指翻飛,將夏時陌反對的意志、以及他能調動的最后幾張底牌(忠叔的位置、老七手下幾個信得過的好手擅長潛行和接應的特長、以及他對秦昊幾個秘密窩點的了解),全部化作冰冷的文字信息,發送給了林嵐告訴他的宬年指定的加密頻道。
這是他能為少爺、為兮淺小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提供情報,確保計劃的盾足夠厚,讓那柄名為“兮淺”的劍,不至于折斷。
書房里,宬年的平板震動了一下。
他掃了一眼新收到的加密信息,來自醫院方向。
上面簡短的幾行字,一個代表極度反對的特定符號,以及后面附著幾個人名、特長和一個地址。
他沉默地看著,指尖在冰冷的平板邊緣劃過。
夏時陌的反對,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急促的暗號背后,是對方無能為力的焦灼和最深沉的擔憂。
而這追加的信息……是夏時陌能動用的最后力量,也是他用盡生命傳遞的懇求:保護好她。
這份沉重,讓宬年最終下定了決心。與其讓兮淺在絕望和不甘中鋌而走險,不如將危險納入他絕對控制的軌道。
他緩緩抬眼,重新看向兮淺。
她依舊站在那里,背挺得筆直,像一株寒風中的蘆葦,脆弱卻固執地等待著風暴的裁決。
“計劃可以啟動。”他終于開口,聲音恢復了冰冷的平穩,每一個字都像淬火的鋼釘,“但條件,我說了算。”
“第一,誘餌不是骨灰盒,是贗品。我會找最好的工匠,用三天時間,復制一個連秦昊本人短時間內都無法辨別的假貨。重量、手感、細節劃痕,一模一樣。真品,永遠留在夏時陌身邊。”
“第二,”他的目光銳利如刀,釘在兮淺身上,“你從頭到腳,由我的人負責。貼身保鏢三人,二十四小時輪班,距離不超過一米。定制最高級別防彈衣,必須全程穿著。植入皮下定位芯片和生命體征監測器,信號直連我的指揮中心。通訊耳麥,全程保持開啟,任何異常,必須立刻報告并服從撤退指令。”
“第三,地點由我選。廢棄港口3號倉庫區,視野開闊,縱深復雜,便于我們埋伏和切斷退路。”
“第四,夏時陌的人,”他點了點平板屏幕上林嵐提供的名單,“只負責外圍觀察、信息傳遞和緊急接應,不準靠近核心區域!行動指揮權,在我手里。”
他的條件苛刻得像一張鋼鐵牢籠,將兮淺所有可能的自主行動空間徹底鎖死,最大限度地把她包裹在重重防護之中。
“同意,就做。不同意,”他眼神冰冷,“就忘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兮淺迎著他的目光,沒有絲毫猶豫。只要能終結這一切,她愿意鉆進這個牢籠。“我同意。”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接下來的三天,別墅成了高度戒備的堡壘和精密工坊。
頂尖的工匠被秘密帶入地下室,對著真骨灰盒(宬年安排了最嚴密的安保措施暫時取出)的每一個細節進行測量、拓印、選材。
沉重的合金質感,邊緣細微的磨損劃痕,甚至連盒蓋開合時那一聲特定的輕響,都被一絲不茍地復制。
最終呈現在兮淺面前的贗品,冰冷、沉重、肅穆,足以以假亂真。
與此同時,量身定制的輕薄防彈衣被送來,緊密地貼合在她的身體曲線外,外面套上寬松的普通衣物,幾乎看不出痕跡。
冰涼的皮下芯片植入她上臂內側,帶來短暫的刺痛感。
三名神情冷峻、眼神銳利的女保鏢輪流出現在她身邊,沉默、高效、寸步不離。
她們檢查她的衣物,調試耳麥,模擬各種突發情況的應對。
宬年本人則長時間待在書房,對著港口倉庫區的三維地圖和建筑結構圖,反復推演、布控,一道道指令精準下發。
第四天黃昏,厚重的鉛云低壓著城市。
一輛不起眼的黑色SUV駛出別墅,匯入車流。
兮淺坐在后排中間,穿著最普通的深色外套,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裝著贗品骨灰盒的帆布包,金屬的冰冷棱角透過布料硌著她的手臂。
三名女保鏢將她圍在中間,神情肅穆。
她的心沉重地跳動,每一次脈搏都牽扯著皮下芯片,將她的緊張實時傳遞出去。
副駕駛的保鏢低聲對著通訊器匯報:“誘餌出發,預計四十分鐘后抵達目標區域。各組就位,保持靜默。”
廢棄的3號港口倉庫區,如同鋼鐵巨獸死去的骨架,在暮色中投下猙獰的剪影。
銹蝕的龍門吊、空曠的集裝箱堆場、破損的路燈在咸腥的海風中發出嗚咽。
兮淺獨自一人,抱著帆布包,站在指定倉庫——一座高大空曠、彌漫著鐵銹和塵埃味道的廠房中央。
這是計劃的一部分,孤立感能放大誘餌的吸引力。
頭頂幾縷慘淡的夕陽光線從破碎的高窗斜射下來,在布滿灰塵的地面劃出幾道昏黃的光帶。
她的背后,緊貼著冰冷的金屬墻壁,三名女保鏢如同融入墻體的陰影,無聲地拱衛著。
更遠處,集裝箱的縫隙里,潛伏著宬年最精銳的行動隊員;倉庫頂棚的鋼梁上,微型攝像頭無聲轉動。
整個區域,已被編織成一張致命的蛛網。
而在港口入口附近一輛偽裝成工程車的指揮車內,宬年坐在監視屏前,屏幕分割著數十個不同角度的畫面,其中最大的一塊,清晰地映出兮淺強作鎮定卻仍顯蒼白的臉。
旁邊一個較小的屏幕上,跳動著代表她生命體征的平穩曲線。
耳麥里傳來各小組低沉的確認聲:“A組就位。”
“B組視野清晰。”
“C組封鎖通道。”一切準備就緒,只等獵物。
氣氛凝固到極點,每一粒懸浮的塵埃都仿佛帶著重量。
兮淺能清晰地聽到自心跳聲。
她努力調整呼吸,目光警惕地掃視著空曠倉庫的入口和那些深邃的陰影角落。
暗處,無數雙眼睛緊緊盯著她,神經繃緊到極致。
通訊頻道里一片死寂,只有壓抑的呼吸聲和海風穿過縫隙的嗚咽。
時間,一分一秒地爬過。
暮色正一點點吞噬著最后的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