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兒!慎言!不可胡言亂語!”
顧四彥聽到孫女竟將那隱秘的、尚在摸索中的禁忌之法當眾說出,頓時驚得魂飛魄散,急忙出聲喝止,額角瞬間滲出了冷汗。
這孩子,終究是年輕,不知其中利害!
此等驚世駭俗之舉,成功則罷,若是失敗,顧家百年聲譽毀于一旦不說,恐怕還要承受侯府乃至整個權貴階層的怒火!
畢竟開膛破肚救人,是聞所未聞的事!
然而,盼兒卻并未因祖父的呵斥而退縮。
房間里躺著的二夫人,在她眼里只是一個倆孩子的母親,她的孩子還這樣小,怎么舍得丟下他們離開?
日后的繼母哪里有可能如親子般真心實意地待他們?
她目光越過祖父,直接落在了那已然六神無主、面色慘白的章知臉上,語氣異常平靜,一字一句清晰地問道:
“章二爺,我祖父與孟太醫的診斷,您已聽得明白。
您夫人現在的情況,常規的醫藥、金針,確實已無一絲挽回的希望。
可以說,若無奇跡,她……必死無疑。”
她的話像冰冷的錐子,刺穿了章知最后一點僥幸的心理,讓他渾身劇顫。
“但是,”盼兒話鋒一轉,目光灼灼,“眼下,還有一種法子。一種非常之法,或許……還能為她爭得一線生機,大約……有二成把握,你可敢一試?”
她微微停頓,讓這個數字沉甸甸地砸在每個人心上。
“那就是,由我與我祖父,聯手為您夫人施行手術——打開她的腹部,找到并切掉那截已然壞死的腸子,徹底清理里面的膿液。
此法兇險萬分,九死一生,但,這是目前唯一的、可能讓她活下來的路。”
她的聲音不高,卻如同驚雷,在花廳內每一個人的耳邊炸響!
“你……你說什么?”章知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如同銅鈴,里面充滿了極致的震驚、恐懼。
還有一絲被這瘋狂提議勾起的希望。
開腹?切腸?這……這簡直是神話志怪里才有的情節!
是人能承受的嗎?
永安侯章睿和侯夫人張氏也徹底驚呆了,張著嘴,半晌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就連見多識廣的孟太醫,此刻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花白的胡子微微顫抖,喃喃道:“開……開腹切腸?這……這如何可能?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顧四彥見盼兒竟將話說到如此明白的地步,心中更是大急,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對著章家人喊道:“侯爺,二爺!盼兒年輕,不知天高地厚!此法老夫雖與孫女私下探討、于牲畜身上有嘗試,但用于人身,尤其是貴府二夫人千金之軀,實在是……實在是沒有多少把握!成功率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可能加速……唉!”
他不敢說出那個“死”字,但意思已然明了。
盼兒卻迎著祖父焦急的目光,依舊冷靜地陳述著殘酷的現實:“祖父,孟太醫,還有侯爺、候夫人,章二爺,你們心里都清楚,若不采取任何行動,就這般等下去,不消多少時間,或許就是一兩個時辰,章二夫人絕對……絕無生理。”
她目光再次轉向章志,“但如果我們冒險一搏,她至少還有二成的機會可以活下來。
是眼睜睜看著她逝去,還是抓住這二成的生機搏一把?需要你們盡快決斷!章二夫人的時間,真的不多了!每一息都在流逝!”
她的話,像重錘般敲打在章志的心上。
他想著房間里面無人色、昏迷不醒的妻子,又看看焦急萬分的大哥大嫂,再看看一臉凝重、顯然也認同“等死”這一判斷的顧四彥和孟太醫,最后,目光落在那個提出驚世駭俗之法、眼神卻異常清亮堅定的年輕女子身上。
二成生機……和十成的死路。
就在這時,侯夫人張氏猛地從極度的震驚中清醒過來。
她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清晰地看向顧四彥和孟太醫,尋求最后的確認:“老神醫,孟太醫!你們……你們實話告訴我,我弟妹她……確定像陳夫人所說,若不如此,便真的……一絲活命的可能性都沒有了嗎?”
顧四彥與孟太醫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沉重與無奈。
最終,兩人幾乎是同時,極其緩慢而又肯定地點了點頭。
“確……確實如此。”顧四彥的聲音干澀,“腸癰潰膿,邪毒攻心,已是絕癥。”
這一下確認,徹底擊潰了章知心中最后的猶豫和僥幸。
他雙腿一軟,幾乎要再次癱倒在地,被旁邊的侯夫人死死扶住。
張氏眼中閃過一絲決絕,她用力抓住小叔子的胳膊,聲音帶著哭腔:“侯爺!二弟!你們都聽到了!如果什么都不做,弟妹必死無疑!那我們還猶豫什么?
弟妹她是個好人,溫婉賢淑,為我們侯府生兒育女,操持二房,我們不能……不能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她去死啊!
既然陳夫人說還有二成希望,那就聽陳夫人的!拚了!無論如何,我們拚上一把!就算……就算最后結果不如人意,我們也算為她盡力了!對得起她,對得起浩兒和玉兒!”
永安侯章睿此刻也紅了眼眶,嘶聲道:“二弟!你大嫂說得對!拚了!為了浩兒和玉兒,我們也要拼一把。
老神醫,陳夫人!一切就拜托你們了!無論結果如何,我永安侯府,絕無怨言!”
章知早已淚流滿面,說不出完整的話,只能用力地、絕望地點著頭,表示同意。
見侯府主人都已下定決心,顧四彥心中雖仍是忐忑萬分,但也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深吸一口氣,肅然道:“既然侯爺、候夫人、二爺決心已下,老朽與孫女自當竭盡全力。
但是,此法太過驚世駭俗,風險極大!為保萬全,也為我顧家一門著想,需請侯爺、二爺立下字據,言明是自愿懇請我祖孫二人行此非常之法,無論結果如何,絕不追究我顧家責任!否則,老朽不敢跟孫女冒此奇險!”
他這話說得在情在理,章睿此刻只求救人,哪里還會猶豫,立刻命人取來紙筆,與章知二人當場簽字畫押,寫下了保證書。
一刻鐘后,一切準備就緒。
房間就當做臨時用手術室,內外進行了簡單的清理和熏蒸。
盼兒已換上了一身干凈的素色布衣,用布巾包住了頭發,仔細地用特制的藥水清洗了雙手。
她身后,半夏、白芷等四名醫術最精湛、心理素質也最穩定的醫女,也同樣裝扮,神色緊張卻堅定地捧著準備好的器械、藥物、熱水、布巾等物。
孟太醫則守在房門外,中間隔著一層厚厚的門簾,避免了直接觀看可能帶來的干擾。
顧四彥的心臟怦怦直跳,盼兒親自動刀,一是因為自己手的神奇之處,二是祖父已近古稀之年,眼睛有些模糊不清了。
祖父在一邊指導她就行。
而章知,在簽下那份沉甸甸的保證書后,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失魂落魄,口中只反復喃喃著妻子的名字。
侯夫人張氏看著小叔子這般模樣,心中酸楚,卻也只能強打起精神,一面吩咐人好生看顧章知和兩個孩子,一面又急忙派人火速去通知柳氏的娘家人。
既然只有二成的活下去的把握,那剩下的八成……便是那最壞的、他們不敢去想,卻又不得不提前準備面對的結局。
侯府之內,氣氛凝重到了極點,所有人的心都懸在了那扇門簾之后,等待著命運的裁決。
時間,在這一刻,流淌得格外緩慢而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