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公堂之上,隨著吏部尚書穆懷遠的突然現(xiàn)身,氣氛瞬間凝滯,仿佛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這位權(quán)傾朝野的老臣身上。
穆懷遠甚至未曾瞥一眼跪在地上、因他的出現(xiàn)而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庶子庶女,也未與挺直站立、神色復雜的嫡子穆云有任何眼神交流。
他徑直面向京兆府尹,再次拱手,聲音沉穩(wěn)如古井無波,卻字字帶力:“府尹大人,老夫教子無方,致此等不肖孽障,膽大包天,竟敢誣告朝廷命官,擾亂公堂,敗壞門風。
老夫深感慚愧,特來向大人請罪。
此案事實已然清晰,人證物證俱在,皆指向誣告。
懇請大人不必顧忌老夫顏面,依《大珩律》,誣告反坐,從嚴懲處,以儆效尤,以正國法綱紀!”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直接將事件定性為“誣告”,并且主動要求“從嚴懲處”,姿態(tài)放得極低,卻又將所有的壓力和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同時也堵住了任何可能徇私的口實。
京兆府尹心中暗暗松了口氣,有穆老大人這番話,他處理起來便再無顧慮。
他當即一拍驚堂木,厲聲宣判:“穆霖、穆霏,爾等挾私報復,收買偽證,誣告朝廷四品大員,罪證確鑿!按律,誣告反坐,本應重處!念爾等初犯,然法不容情!判:穆霖、穆霏,各杖三十,枷三月!所涉?zhèn)巫C二人,各杖二十,枷號一月!退堂!”
衙役如狼似虎地上前,拖起面如死灰、連哭喊都忘了的穆霖穆霏,以及那兩個早已癱軟在地的“證人”,便要去行刑。
這時穆霏方醒過來哭喊:“父親,我只是陪弟弟來找你,我沒有告嫡兄啊。”
狀告人的確只是穆霖一個人,她可不能被判罪,否則如何回婆家,婆家人還以為她是來京城找父親的……
穆霖害怕了:“父親,父親,是有人找了我,讓我告大哥的,還給了我銀子,助我離開,剛好我在老家也待不下去了,哪里有不應的道理?
再說當年母親年紀不大,的確死的過快了,前后生病不過短短兩個月,我懷疑也沒錯啊,父親,…”
穆懷遠至此,才緩緩轉(zhuǎn)過身,目光第一次落在那對不成器的庶子女身上,那眼神冰冷如刀,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與決絕,仿佛在看兩件毫無價值的垃圾。
那眼神已足以讓穆霖穆霏如墜冰窟,徹底絕望。
“我當年留給你們姐弟的銀子足夠你們用上幾十年,只要安安分分,稍微省著點,就會過的舒舒服服,你看看你們?nèi)缃襁^成了什么樣子。”
他再次看向堂上,“大人,此事背后有人惡心我們父子,本官正式訴告,希望大人幫著揪出暗鬼,我們父子勤勤懇懇做事,不知道礙了什么人的路,實在讓人心寒。”
穆云心情復雜難言。
他知道,父親此舉,快刀斬亂麻,保全了他,也保全了穆家的核心利益,但經(jīng)此一鬧……
京城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看熱鬧的人和別有用心之輩。
穆家父子,一個吏部天官,一個大理寺少卿,皆是位高權(quán)重、名聲素來不錯的人物。
突然爆出“庶弟庶妹狀告嫡兄毒殺繼母”這等駭人聽聞、充滿豪門秘辛色彩的官司,瞬間就如同在滾油里潑進了一瓢冷水,炸開了鍋。
盡管案子已經(jīng)審結(jié),定性為誣告,但各種風言風語卻以比飆風還快的速度,在茶樓酒肆、深宅后院、衙門廊下瘋狂傳播開來。
“聽說了嗎?穆尚書家出大事了!”
“可不是!那小兒子閨女告大兒子把后娘給毒死了!”
“真的假的?穆少卿看著不像那種人啊?”
“嗐!知人知面不知心!豪門里頭,為了爵位家產(chǎn),什么事干不出來?”
“不是說誣告嗎?都判了。”
“判了?沒有吧?再說誰知道是不是官官相護,壓下去了?
你沒聽人說嗎,那毒殺的過程,嘖嘖,有鼻子有眼呢……”
一傳十,十傳百,謠言在傳播中不斷被加工、夸大、扭曲。
各種各樣的版本層出不窮,越傳越離奇,越傳越不堪。
甚至出現(xiàn)了所謂“知情人士”透露的、繪聲繪色的“下毒細節(jié)”,仿佛親眼所見一般。
幕后推手顯然深諳操縱輿論之道,精準地抓住了人們獵奇、窺探權(quán)貴**的心理,將污水一盆接一盆地往穆家父子身上潑。
他們的目的很明確:就算扳不倒你,也要狠狠惡心你,搞臭你的名聲,讓你在清流之中留下污點,在圣上心中種下猜疑的種子。
陳知禮午餐時,聽小路子低聲稟報著外面已經(jīng)傳得沸沸揚揚的各種流言,不由得放下筷子,長長嘆了口氣。
他眉頭緊鎖,心中暗忖:穆老大人當年……終究還是心軟了。
那樣一個吃喝嫖賭、毫無底線的庶子,留著干什么呢?這便是禍根!如今果然壞事了。
這幕后之人,手段陰狠,時機也抓得準。
到底是誰呢?
他沉吟片刻,對路子低聲吩咐了幾句:“……去告訴朱勁松,讓他想想辦法,引導一下輿論,至少……挽回一點是一點。
重點強調(diào)穆云當年為救子遠赴江南、孝期守制、以及穆老大人大義滅親、主動要求嚴懲誣告者的細節(jié)。
盡量沖淡那些烏煙瘴氣的謠言。”
小路子領(lǐng)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陳知禮心里清楚,眼下這種情況,穆云殺人的罪名自然不可能成立,大事不會有。但幕后之人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
經(jīng)此一鬧,穆家父子的清譽必然受損,后院著火,穆霖穆霏再怎么也是姓穆,這些在那些注重道德的御史和清流官員眼中,這便是一個洗不掉的污點。
吏部尚書位高權(quán)重,不知多少人盯著,穆云也是大理寺少卿,前途無量,如今被這等丑聞纏身,影響肯定是有的。
“除非……”陳知禮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除非穆老大人舍得下這吏部尚書的官位,以退為進。”
若穆老大人能果斷上書,以“治家不嚴,無顏立于朝堂”為由,主動請求辭去吏部尚書一職。
此舉雖暫時失了權(quán)位,卻能將輿論同情拉回己方,彰顯其高風亮節(jié)和承擔責任的態(tài)度。
圣上念其舊功和苦衷,多半會溫旨慰留,即便最終準辭,也會給予優(yōu)待。
而如此一來,穆云身上來自父親“治家不嚴”的連帶壓力便會大減,其自身能力出眾,只要穩(wěn)得住,明后年接替李濤郎中位置的希望,基本就板上釘釘了。
“再或者……”陳知禮又想,“穆云能否反告一把?只是……證據(jù)難尋,那對姐弟不是不敢吐出背后之人,而是很可能壓根就不知道背后是誰,貿(mào)然反擊,若抓不住對方七寸,反而可能陷入更被動的纏斗。”
他揉了揉眉心,知道此事最終如何抉擇,還要看穆家父子自己的決斷和圣意如何。
他能做的,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nèi),幫老友減少一些輿論上的傷害。
這京城的風,從來都不會只往一個方向吹。
今日是穆家,明日又不知會輪到誰家。
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家,想起了盼兒和未出世的孩子,心中更添了幾分警醒與凝重。
樹欲靜而風不止,在這權(quán)力的旋渦中心,唯有步步謹慎,方能求得一家平安。
他在京城的仇家可是也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