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把這塊表小心裝進自己的人造革皮包，換上尋常衣服，出了紅楓葉的大門乘電車回二叔的宿舍。

“哎，是你！”售票的姑娘看到沈墨，眼睛笑得彎彎的：“聽你二叔說，你的戶口落好了？”

“是的。”

“真好！”姑娘給了沈墨陌生人的善意。

“謝謝。”沈墨覺得今天的姑娘分外好看，臉上的陽光也很明媚。

到了二叔住的地方，樓下的阿姨好似也知道了他落戶成功的消息。

“小墨，你二叔不容易的，將來一定要孝順他。”

“我知道我知道。”沈墨連聲答應著，腳步輕快地上了二樓。

留下的街坊們聊著天：“真懂事了，聽說在外面的個體戶飯店幫忙打雜，多少能給小沈分擔一些。”

“不懂事不行，明年初中畢業，他再不懂事也得找點事情做，幸好戶口落下了。”

“聽說小墨的學習一般？明年能考上高中么？”

“難！咱們這邊的中興中學一般，小墨又不拔尖……不過話又說回來，還有一年，努力一下還是有希望考上高中的。”

沈墨到了樓上，二叔沈川看到他，喜道：“回來了，等我換件衣裳，咱們就回去。”

“嗯。”沈墨的手表沒有往外掏，他今天要給二叔，但不是現在，而是要等回來之后；他不想二叔戴著這個東西回老房子那邊招搖。

沈川換了一件的確良的襯衫，這是他最寶貝的衣服，穿上之后整個人好似長了三分精神，若是再搭上一塊手表，沈墨覺得二叔會有派頭。

“走吧。”沈川把衣服又整理了一下，帶著沈墨往樓下走。

“二叔，到了家里，還是說錢是你借來的。”

沈川的腳步亂了一下，他想了想，答應了：“好。”

他不答應不行，總不能讓家里人覺得這個錢來得太容易，只是侄子要被爸媽還有大哥后嫂子他們苛責——但看起來侄子已經不怕了。

也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賺到三千塊錢的人會怕什么？

“初中還有一年，你可要好好學習。二叔不指望你能掙多少鈔票，只要你能考一個好高中。”

“二叔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學習，考一個重點高中。”

叔侄兩個邊說話邊到樓下，他們和街坊們打了招呼之后，便推了自行車，沈川帶著沈墨往老房子去。

“決心蠻好，就不知道是真是假，能堅持多久。”

“不好說，真不好說！要是沒有滬海戶口，可能還會努力一下，有了滬海戶口，可能就沒動力了。”

“正反話都被你說了，前些天你還講小墨沒有滬海戶口要自暴自棄……”

“哎喲，不要瞎講八講的。”

幾個鄰居搖著蒲扇，目送著叔侄兩個離開，換了別的話題。

老房子距離紡織廠的宿舍不遠，半個小時便到。

沈川把戶口簿拿著，帶著沈墨上了樓。

“媽，回來了！”他聲音很大，充滿了喜悅。

老房子里坐滿了人，沈江帶著二婚的老婆陳儀和小女兒沈靜在和沈柏寒汪霞屏聊天——小小的沈靜還不到三歲，正是好動的時候。

沈柏寒和汪霞屏逗弄著這個孫女，滿臉的笑。

叔侄兩個進來，恰好看到了這溫馨的一幕。

“媽，給，戶口本！小墨的戶口落好了！”沈川拉過一個小凳子，一屁股坐在大哥沈江旁邊：“哥，怎么樣？”

汪霞屏接過戶口簿，翻到最后一頁，上面有沈墨的名字，蓋著派出所的專用章。

“你還真給辦下來了。”汪霞屏有些不敢置信。

陳儀把女兒圈住，不讓她到處跑；她在琢磨沈墨的戶口。

有了戶口，就算沈墨念書不行，將來也能接班；但接誰的班？肯定不是沈川的班，他只能接沈江的班？陳儀就有些不高興.

女兒還小，接班的事情沒那么早；但沈江畢竟是個會計，在單位的話語權比較大，遠比她一個普通工人來得強——她想讓閨女接沈江的班。

旁邊的沈江接過了戶口簿，看到兒子的名字放在最后一頁，心里稍微安穩了一些。

他是對這個前妻生的兒子不上心，現在的妻子也不想讓沈墨同他們一起生活，但畢竟還是兒子。

“小墨，戶口落好了，以后可要好好學習。”沈江絕口不提城市增容費的事情，這錢陳儀絕對不會給他的。

但沈墨要提，就算便宜老爹不給，他也要提。

“二叔借了好多錢，欠了好些人情……”

陳儀開口道：“小墨，你二叔不容易，我們都知道。你爸也想著你，但你媽對你可是不聞不問，這個錢不能都由你二叔出，你得去找你媽，讓她掏一半。”

沈墨的便宜老媽何玫不會掏這個錢，屋子里的人都知道——除了小沈靜。

但沈墨沒有放過便宜老爹和后媽：“爸，阿姨，我媽那邊我去要，這一半你能先給我二叔么？”

話一出口，屋子里只剩下小沈靜的聲音，幾個大人都沒吭聲。

陳儀率先有了動靜，她哄著女兒，咿咿呀呀，自得其樂。

這個錢沈江別想拿，只要他敢開口，她就敢在沈家鬧。

沈江很慫，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他求救般地看了一眼母親汪霞屏，汪霞屏開口道：“小川，你大哥也不寬裕，你先讓幾個工友緩緩，那么大一筆錢，總不能一下子就還清，對吧？咱們又不是不還，對吧老大？”

沈江連忙接道：“是的是的。我這邊還有你小侄女，手里真沒有那么多……”

沈墨問道：“爸，那你能有多少？能先給二叔一點，讓他應應急……”

“沒有！一點都沒有！”陳儀尖著嗓子喊道：“沈川，給小墨辦戶口的事情輪不到你，我們也沒求著你！是你非要出這個頭！告訴你，這個錢我一點都給不了你！”

沈川的笑容僵在臉上，這個后嫂子進門，他不能說畢恭畢敬，但至少面上的尊重是有的。

難怪小墨讓他說錢是他借的，要是說是小墨賺來的，這會肯定是另外一張臉。

小沈靜被媽媽尖利的聲音嚇到，咧嘴大哭。

陳儀抱起女兒，對沈江斥道：“留在這里做什么啦？等著管飯？還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