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序川沉默坐在一旁,雙眼木然。
若是半年前,他跟江紈素剛成婚的時候,得知崔郁林還未死的消息,他一定會沖到沅珠面前將一切和盤托出。
那個時候,沅珠還沒有將一顆心都落在謝歧身上。
那時他也不懂男兒之責,只想著跟沅珠在一起就好。
可如今,一切都晚了。
就算沅珠知道了真相,也只會覺得他行事可笑,他的糾纏丑態除了徒增笑料,再無其他意義。
而眼下父親重病剛愈,怎能經得住這樣的打擊?
母親那邊……
因他執意娶江紈素而放棄與沈家的婚約,導致謝家生意一落千丈,若崔郁林不曾回來,他可以認命。
可以勸說自己為仁為義,可如今……
讓他如何與母親交代?
謝序川搓著面頰,忍不住哼笑一聲人生無常。
“序川……”
謝序川站起身,準備離去。崔郁林怔愣一瞬,喊住了他。
謝序川道:“我就當你沒回來過,今日也沒見過你,既然我與江紈素都以為你死在了海上,那你就……”
他話語一頓,隨后狠心道:“就應當死在海上。”
“序川……”
“郁林,你走吧,若你還念半點往日情誼,你就離開蘇州府,去哪里都好……”
崔郁林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話中哽咽,也忍不住落淚。
“求你,走吧。”
說完,謝序川推門離去,再未曾回頭。
崔成守在門口,見他出來整個人愣愣的,一時不知該追上前,還是去照看崔郁林。
出了客棧,謝序川仰頭看著天上飄落的雪花,忍不住大步走向擷翠坊。
他實在是,想去見沅珠一面。
哪怕什么都不說,只是去見沅珠一面。
謝序川一路狂奔,終于跑到了擷翠坊。
沈沅珠正在盤賬,雖然鱗紋染不能面世,但擷翠坊的聲名到底打了出去,再加謝歧手中還握著漠北商路,二人便一同決定將生意擴到漠北去。
她阻止了謝歧倒賣馬匹的心思,經過上京一行,她只想安安穩穩賺些銀子,再不想其他。
二人如今衣食無憂,她便滿足了。
沈沅珠正盤著帳呢,謝序川突然跑來將她嚇了一跳。
她抬眸,正想斥他兩句,可見他雙目赤紅又將斥責的話咽了回去。
“東家,我方才沒能攔住謝大少爺。”
“我知道,不關你事。”
沈沅珠話語一頓,隨后道:“你去將姑爺請來,就說謝家大少找他有事。”
謝序川聞言一愣,卻沒說什么,徑自在屋中坐下。
他只是貪婪地看著沈沅珠,咬著牙不讓自己開口。
沈沅珠也不理他,仍低頭算著手頭賬目。
謝歧來的時候,就見屋中一個低頭算賬,一個咬牙落淚,不發一言。
“呦,貴客。”
他將手中油紙傘遞給鋪中伙計,自己坐在了謝序川身邊。
沈沅珠道:“我去盤貨,你二人聊聊。”
謝序川盯著她的背影,準備起身,謝歧卻道:“你這模樣,怎么,崔郁林回來了?”
“什……”
謝序川猛地回頭:“你知道?你都知道什么?”
謝歧執起桌上茶壺,給他倒了杯熱茶:“坐下說。”
謝序川怔愣一瞬,隨即坐下。
謝歧道:“我知道江紈素腹中孩兒不是你的。”
“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與沅珠剛成婚的時候。”
“那沅珠……”
“她不知。”
謝歧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可能告訴她?你當我是你?蠢事做盡。”
“……”
放在袖中的手一緊,謝序川咬著牙卻沒能反駁。
是啊,他可不就是蠢事做盡?
“所以崔郁林真回來了?”
“你……你知道他沒死?”
謝序川這才反應過來,謝歧這話問的,分明是知道崔郁林沒有上船的事。
他是何時知道的?
也是他跟沅珠剛成婚的時候?
謝序川直直看向謝歧,雙手青筋暴起,滿心恨意。
謝歧見狀,嗤一聲笑了出來。
將茶盞往他面前推了推,謝歧道:“所以他真的回來了?回來做什么,控訴你奪友人妻?跟你要金、要銀、要人?”
“郁林沒有你想的這般卑劣。”
謝序川垂眸,冷笑一聲:“只有你這種人,才會將旁人想的如此惡劣。”
“哦?這倒稀奇。”
謝歧摸著茶盞邊沿,思索道:“莫不是他所圖更……”
“他會離開蘇州府,就當從未回來過。”
“呵。”
“你笑什么?”
謝歧道:“謝序川,你可曾后悔過?后悔當初不曾將真相告訴沅珠?”
謝序川的手一緊。
“謝序川,別做蠢事了。”
他與謝序川的確不是同一種人,若他是對方,只會覺得崔郁林此時回來另有所圖,甚至圖謀更大。
眼下謝家無人做主,既無匠人也少管事,崔郁林與江紈素又有這等關系在,若謝序川再犯了蠢,引狼入室,謝家怕才是真的要險。
謝序川想的則與謝歧不同,他想的是江紈素。
說到底,江紈素與崔郁林才是真夫妻,而他,又有什么資格阻攔他人夫妻團聚?
謝序川緊繃下頜,看向謝歧:“為什么跟我說這些?你不是一直都很恨我?”
“恨,往日恨,但是現在不恨了。”
謝歧抬頭,嗤笑道:“現在看你可憐。”
自從他豬油蒙心了似的要跟沅珠退婚后,他就再恨不起謝序川了,他該感謝他的。
至于會出言提點,是因為他欠謝泊玉一個人情。
“謝序川,言盡于此,下次做事前,多動動腦子。”
說罷,他將茶盞倒滿,送客之意明顯。
謝序川看著茶盞出神,轉頭回了謝家。
江紈素此時正跟著花南枝院子里的廚娘學芋頭酥,見謝序川回來驚訝上前。
“怎得這時辰就回來了?不是說今日要晚些?”
江紈素伸手,準備幫他脫下身上厚襖:“可是出什么事了?你眼中怎么這么紅?哭過了?”
謝序川按住她的手,垂眸將屋中人屏退下去。
“紈素,郁林回來了。”
“什……”
江紈素笑著笑著,突然皺眉:“你在說什么?”
“郁林回來了,我剛見過他。”
“是崔伯伯找到郁林的尸首了?”
謝序川搖頭,咬著牙道:“郁林還活著,他如今就在城中的洪福客棧。他當時沒有上船,而是去了北邊。
“紈素,郁林還活著,他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