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年冬夜,雪壓金陵。子時三刻,乾清宮燈驟熄,朱元璋玄氅掖著半卷《漕運稽考》,踏雪徑往誠意伯府。劉基方以星圖覆膺煎藥,忽見窗紙映出人影——帝王肩頭積雪與霜鬢難分彼此。
“伯溫,”帝擲出西洋千里鏡,鏡筒滾過《萬國坤輿圖》,正停在歐羅巴某處,“葡國此鏡能觀百里外雀羽紋理,卻照不見戶部郎中用蠹魚蛀孔吞沒九萬石漕糧。”
伯溫撥亮藥爐,焰舌忽成琉球群島形。自藥渣中揀出龜甲,灼紋恰似東海潮信圖:“陛下可知,鄭和船隊昨日抵太倉,言黑水溝羅盤倒轉非妖非神...”話音未落,龜甲爆裂,現出磁石碎末,“乃海底巨礁含鐵,如天外隕星!”
帝冷笑,袖中抖落浙西災民血書。帛絹遇爐火竟顯隱文:三百里加急驛報被朱砂涂改處,墨跡下藏著壽昌縣丞私印。“五十步內,朕當年在皇覺寺能辨香客鞋痕;百步之外,反要憑這血書方知山崩。”
二更鼓響,伯溫引帝入地宮。渾天儀銅球自轉間,投壁影成《混一疆理圖》倒形。帝以箭簇劃開大漠疆界:“元人謂撒馬爾罕日落遲中原三刻,今觀回回歷算...”銅球突傾,露出暗格中《西域潮時譜》,“方知昆侖雪融時,地脈波動如鼓!”
忽有悶雷滾過,梁間《洪武寰宇圖》應聲展卷。伯溫執燭照向南海,蠟淚竟在爪哇島處凝成珊瑚狀:“三佛齊貢使言,昨夜亥時潮汐較閩遲三刻又十分——”燭焰爆燈花,灼出小楷批注:“此非天象,乃海底龍脊抬升三丈,船隊測之。”
帝怔忡撫膺,懷表墜地碎裂。齒輪間夾著《武經總要》殘頁,至正二十二年鄱陽湖星圖在機油浸染下,天狼犯軫的兇兆竟與陳友諒龍舟起火處重合。“當年若知彗星貫太微是艦船火光反射...”帝王指甲深掐窗欞冰花,“朕這萬里江山,不過僥幸?”
三更時分,雪光透窗如白練。伯溫劈琴案添薪,焰中現出西洋《世界全圖》倒影。歐羅巴疆界與《山海經》異獸在熱浪中扭曲變形。“宋人趙汝適記拂菻國月食早兩時辰,今據伽利略窺筒所見...”帝忽以茶湯潑壁,水痕竟成黃道傾斜角,“竟是地中海有洼地如釜!”
四更鼓歇,伯溫伏地獻玳瑁鏡。鏡背水銀龜裂處,映出《漕運圖》暗藏的血手印。“臣觀星五十載,始知欽天監觀星臺偏地脈三度。”碎鏡折射間,現出洪武元年日食記錄被朱砂涂改的痕跡,“當年所謂紫氣東來,實乃琉璃瓦反射積雪。”
帝默然咬破指尖,在冰窗上繪《寰宇新圖》。血水過處,漠北與南洋竟以霜紋相連。“伯溫啊,此圖較元人多出三萬里疆域。”朱砂甲劃開晨霧,“然西洋人獻圖,竟標大明未載之南極巨陸!”
宮門初啟時,侍衛見帝王袖口冰晶嵌著半融的《萬國海圖》。劉基獨立中庭,任懷中鐵匣凝霜——內貯《乾坤燭影譜》,扉頁血書灼目:“百載后當有巨鏡現世,照破今日燭影。”匣底鄭和船隊遺矢,今化驗竟含南極隕鐵。
暮年朱元璋校《永樂大典》,見歐羅巴章句間有伯溫眉批:“然燭影之外,豈無日月光華?”頁腳粘著至正二十二年的龜甲粉,在夕陽下忽成現代衛星云圖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