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場面驟然冷了下來。
坐在旁邊的虞氏見丈夫面露不悅,扯出一抹笑,“一日是親家,那就終生是親家了。沈大人這是說的哪里話。”
“阿棠是舟兒明媒正娶的嫡妻,成婚時沒有半點強迫。天底下,斷沒有把嫁出去的女兒往回要的道理。此事,絕無可能。”
沈夫人素來內秀寡言,可此刻她紅了眼眶,略顯激動地指向滿府第的白綾縞素。
“我膝下只這一個女兒,從沒有受過半點委屈。便是她要天上的星星,我家老爺都會搭梯子給她夠。”
“可憐她嫁進你們顧門不過三日,夫君便與世長辭。難道國公夫人要她守一輩子活寡,將來求府中主母施舍冷飯么?!”
聽完沈夫人的話后,虞氏的臉徹底拉了下來。
沈長風是當朝二品大員,輕易得罪不得。可現在這樣的關頭,她也決計不能放沈棠棠回沈府。
與丈夫對視一眼后,虞氏拿定了主意。
只見她敲了敲桌子,緩緩拋出了一個假設,“敢問沈夫人,若是一個月后,阿棠腹中會有舟兒的遺腹子呢?”
“這……”沈夫人喃喃一句,“怎么會?”
虞氏胸有成竹的一笑,“已經有了行房之舉,又如何不會有孩子呢?”
“親家無非是害怕阿棠在顧家沒有依靠,將來會被人搓磨。可要是有了子嗣傍身,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不是么?”
沈尚書沉吟一瞬,“光有孩子,手中無權……”
胃口真是不小。
虞氏暗罵一聲,笑呵呵的做了補充,“親家大可放心。待到阿棠診出喜脈,我就會讓渡一部分管家之權,待她生下國公府的繼承人后,就可以正式接管中饋。”
沈尚書久在官場,心思更加細膩些,當即冷著臉繼續追問,“若日子到了,所謂的孩子卻不存在,亦或是棠兒誕下的是個女嬰呢?”
若當真如此……
哼,那就把這個膽敢在自己面前裝神弄鬼的娼婦浸豬籠。
虞氏心中一陣冷笑,可面上卻回答的體體面面。
“待到那時,沈家可以接走自己的女兒。從此兩府之間,兩不相干。”
“一言為定。來人,擬字據。”沈尚書瞇了瞇眼,將事情落實到了紙上,隨后看向岑國公,“內子思念女兒,整日懸心。還請國公爺喚棠兒出來,讓他們母女一敘。”
岑國公見事情有了解法,當即眉頭舒展,大手一揮,“鄭管家,去叫人。”
與此同時,一臉假笑的虞氏站起身來,“夫君,還是我親自去喚阿棠吧。她與舟兒生死兩隔,這幾日都不愛見人的。”
“好,那就辛苦夫人了。”
……
“阿娘!”
見到沈夫人時,沈棠棠只覺恍如隔世,晶瑩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她如乳燕投林般一頭扎進這個讓她無比眷戀和思念的懷抱,感受著來自母親身上傳來的真真切切的溫熱。
這份溫熱提醒著她,一切都還來得及,今生她絕不要重蹈覆轍。
“阿娘,真的是你么。”
“我...我好想你。”
沈夫人亦是滾落熱淚,用目光仔仔細細的描摹著女兒的面龐。
千萬句思念與擔憂,最終只化做一句焦急的詢問,“棠兒,你怎么瘦了?可是那虞氏待你不好?”
“你放心,爹娘絕不會丟下你不管。只要你說一句不想待在這里,哪怕是將事情鬧到天子面前,我跟你爹都會接你回家。”
回家......
沈棠棠想起了剛剛虞氏把自己放出靈堂前說的話。
她從門口逼近,黑壓壓的影子遮住了逆來的光,微笑著一字一句警告道,“阿棠,待會兒見到你母親時,可不能提什么魂魄入夢送子,要記得按照我教你的說,省得你父母為你的處境擔心。”
“你不是說你愿意守著舟兒,對他的心意日月不移么?”
“現在,到了你證明給婆母看的時候了。”
......
證明?
自己當然要好好證明。
她怎么舍得離開岑國公府呢?
她會做一顆釘子,牢牢嵌死在這里,欣賞始作俑者和幫兇,得到報應。
想畢,沈棠棠緩緩拭去眼淚,安撫好了自己的母親。
待到沈夫人安下心,沈棠棠緊緊握住了她的手,“阿娘,多謝你跟爹這么快趕到顧家,替我爭權撐腰。只是除了這件事,女兒還有一件麻煩事,要你助我辦成。”
“這孩子。只要是你的心愿,無論大小,爹娘是什么時候沒有滿足了?”沈夫人滿臉寵溺的刮了刮女兒的鼻尖,“說吧。可是缺銀子使了?”
沈棠棠噗嗤一笑,“您給我準備的陪嫁,我怕是幾輩子都花不完,怎會缺錢使?”
說完這句玩笑話,她話鋒一轉,“阿娘,你見過被皇后養在膝下的那位蔣氏遺女么?”
“嗯?棠兒是說,剛剛遠嫁去草原和親的那位芙蓉公主蕭慧容?”
沈夫人有些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問起她來?你與她,無甚交集啊。”
沈棠棠的目光沒有落在實處,眼底藏著遮掩不住的恨意。
沒有交集?
若當真沒有,她求之不得。
她忘不了那張臉,永遠也忘不掉。
前世,她懷上了孽種后就被強行鎖進祠堂。在身上破碎的衣物已經遮不住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時,院門傳來“吱呀”一聲,祠堂的門被緩緩打開。
久違的光亮透過破舊的靈幡打在她身上,她虛瞇起眼睛望向門口,卻在看清來人后頓時愣在原地。
是顧遠舟?
“夫君......”
世間難道真有死而復生之事?
她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般,滿臉驚喜的撲了上去。哭訴完自己的遭遇后,滿臉祈盼,“夫君,是婆母逼我向小叔借種的。我沒有背叛你。你要相信我!”
可下一秒,顧遠舟卻是抬腳便踹向她的心口,面無表情道,“岑國公世子夫人沈氏難耐空閨,與賤仆勾搭成奸。愧悔之下,懸梁自縊。”
沒等她回過神,陳管家便拿著弓弦,一把勒住了她的脖子。
掙扎無果下,窒息感愈發強烈。
她還想伸手向顧遠舟解釋什么,卻在瞧見從他身后走出的女子時,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