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棠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徑直將屋門打開。
雨水傾斜飄飛,有星星點點的雨滴濺在了她的臉上。
她閉上眼,任由雨水滑進領口,面上什么表情都沒有,淡淡道,“這樣好的大雨,可不能辜負。”
“那就勞煩三郎把他丟回翰墨院的廊下。他做賊心虛,不論明日是受風還是著涼,都不會把實情告訴虞如煙的。”
還真是愛憎分明,睚眥必報。
顧攬之這樣想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依言照做將人搬了回去。
幸而院子離得很近,去而復返也沒費什么功夫。
待他回來時,沈棠棠正跪在顧遠舟的棺槨面前,神情虔誠的燒著紙錢。
見了這一幕,顧蘭之嘴角微微抽動。
若不是這女人剛剛給自己下過套,恍惚間,他都要以為這陰陽相隔的夫妻倆是多么情深幾許了。
聽到慢慢靠近的腳步聲后,沈棠棠的嘴角不易察覺的揚起一絲弧度,“我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呢。”
顧攬之望著那燃得正旺的紙錢,語氣淡淡,“只是有些事情,還沒說清楚。”
沈棠棠大概知道他要說些什么,于是站起身來,從腰間的荷包里拿出一枚花銅錢。
“干談可太無趣了,玩個游戲如何?”
“什么?”
“這個游戲叫,你問我答。”
沈棠棠淺淺一笑,“錢分陰陽,背面無字。你我輪流相擲,若是花面朝上,便可以問對方一個問題。而對方,只可以說真心話。”
顧攬之皺皺眉,并不太想玩這種聽起來有些蠢的過家家游戲,可沒等他拒絕,另一邊的沈棠棠直接兀自開始了。
銅錢落地,沈棠棠擲出了花字,掌握了主動權。
“我要問了。”她轉頭望向那顧遠舟那重新被立好的牌位,語氣幽幽,“你明明知道一切都是我布下的局,為何還愿意替我作偽證,把自己也牽連進來?”
顧攬之語氣微涼,音色清寒,“......不必自作多情。替你遮掩,是在救我自己。”
畢竟有過一夜纏綿,這般無情的話,若是尋常女子聽了,免不了心緒低落。可沈棠棠卻充耳未聞般點點頭,將銅錢遞了出去。
“到你了。”
“......”
顧攬之并不想這么聽話配合,可最終還是鬼使神差的從她手心拿過銅錢。
同樣擲出了花字后,他定睛望著眼前的女子,說的不像是提問,更像是警告。
“我看得出下藥之事是虞氏所為,非你本心。可我顧攬之生平,最厭惡居心叵測之人,尤其是女人。你,是否還在想著繼續利用我?”
沈棠棠怔然一瞬后,忽然笑道,“不必擔心。顧三郎,我本意也不想與你做長久鴛鴦,不會繼續糾纏你。”
居然主動提出來與自己切割關系?
想說的話被沈棠棠搶先說出,而且她還是那樣灑脫,那樣笑意吟吟。
仿佛心頭被輕輕叩擊了一下,顧攬之罕見的愣了愣,擰緊了眉頭,“你...當真這樣想?”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沈棠棠眸光灼灼,撫摸上自己的小腹,“我的一切所作所為皆為求子,既然虞如煙逼我懷上顧氏的孩子,那我就給她一個孩子。”
“事已辦成。以后,咱們之間自然涇渭分明,不會再有干系。”
涇渭分明......
顧攬之眼眸深深,在口中咀嚼著這個詞。
雖然沈棠棠與他的想法一樣,自己也達成了今日的最終目的,可他心里怎么就是有些說不出的別扭還有...淡淡的不爽。
噎了半天,他只冷著語氣回了一句,“這樣最好。”
說完,他將手里的花銅錢遞了回去。
沈棠棠擺擺手,莞爾一笑,“三郎昨夜辛苦,此物,便贈與三郎,當做我的回報。”
......
顧攬之走回自己竹林旁的小院時,臉黑得能擰出水。
負責灑掃屋子的家仆瞄了他一眼后,默默拿著掃帚挪得遠了些。
即便這位是個被府里的正經主子們看不起的主子,可對于奴才而言,也還是主子。
主子心情不虞,作奴才的,那自然是能躲多遠就多遠。
可人呢,偏偏怕什么來什么,顧攬之的眼神不偏不倚的就落在了他身上,“你,過來。”
家仆只得靠了過去,僵笑道,“三少爺有何吩咐?”
“你…可有相好?”
“有…有啊。我與城西開糕餅店的鄭家姑娘,快要訂親了。”
聞言,顧攬之望著他,語氣幽幽道,“倘若鄭姑娘與你洞房花燭夜之后,對你突然冷若冰霜,拒你于千里之外,你覺得…會是因為什么?”
“這這這…”
這話把小家丁的臉都問紅了,愣了半晌后,他磕磕巴巴的答道,“要么是她并不喜歡我,嫁給我只是為了找一個男子成婚生子,不愿與我夫妻情好。要么,就是我洞房時的表現…她不滿意吧。”
“……”
這兩個回答,沒一個顧攬之樂意聽的。
他低下頭,摩挲著手心那枚花銅錢,眼前浮現起那張滿是揶揄之色的俏麗臉龐,突然覺得,自己對花街柳巷里那些穿上褲子不認人的事后行為有了實感。
居然還給他賞錢?
顧攬之冷笑一聲。這女人,真是豈有此理。
……
這一世有了轉圜的契機,鸞兒也沒有被監管起來。她得了沈棠棠的吩咐后,趁著沒人注意,悄悄溜回了沈府搬援兵。
而沈尚書素來愛女情切,第二天晌午,兵部尚書沈長風就領著夫人聲勢浩大的登了顧家的門。
更準確的說,是沈尚書匆匆下了朝,連官服都還沒來得及換就拉上了自己的發妻,一路追著岑國公顧羨林的馬車跑。
坐在馬車里的岑國公不知原委,總覺得背后涼颼颼的。
當他下了馬車,瞧見自己那一臉嚴肅的親家時,方才明白了是為什么。
“鄭管家,上茶。就拿前幾日剛剛快馬加鞭送來的武夷山巖茶,聽聞沈大人最愛此茗。”
“哦,對了。親家這次登門,是有何要事么?”
岑國公想著伸手不打笑臉人,可他低估了一個父親對女兒的疼愛之心。
沈尚書頷首道了謝,一句官腔都沒打就直接道出了來意,“茶就不喝了。下官攜夫人這次過來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接自己的女兒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