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棠自然是順著話頭往下說。

“婆母用心良苦，都是為了我們做小輩的考慮。若夫君在天有靈，見到家中枝繁葉茂，定然也是欣喜的?！?/p>

“還是你懂事?！庇菔蠌娦谐冻鲆荒ê蜕菩θ輥恚凹热蝗绱?，這次宴會就交給你來籌措吧?！?/p>

“啊，這…”沈棠棠面帶猶豫，“可婆母，我剛嫁入府中，恐怕……”

“正因如此，才更需要歷練。借此機會，你也可以熟悉一番府中人事，方便之后管家掌權?！?/p>

“你母親可是在我面前夸贊你理家治下頗有心得，讓我放心將中饋交予你手的。難道……她夸大了你的本事不成？”

虞氏將佛珠扔在楠木桌上，嗑出的響聲不輕不重，卻是讓人心驚。

沈棠棠當即明白，這活兒，自己不得不接了。

她態度恭敬，福身一躬，“兒媳領命?！?/p>

國公府人多嘴雜，沒過一會兒，消息便傳開了。

“公子，您當真要接受岑國公府的安排，在此時定親娶妻么？”

一個相貌平平無奇，虎口處有明顯厚繭的男仆從將消息給顧攬之帶了回來。

正在臨窗描畫的男人擱下了手中的羊毫，依舊只顧著欣賞自己的畫作，只淡淡回了四個字

——

“不必理會?！?/p>

冬青有些訝異，“公子的意思是？”

顧攬之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不緊不慢的取出匣中刻著自己名字的那方玉印，蘸好了印泥。

只見他一邊給畫落款，一邊很是隨意的問道，“操辦這次宴會的人，是沈棠棠吧?！?/p>

冬青更訝異了，“屬下還沒說呢，公子怎么會知道？”

顧攬之盯著桌上墨跡未干的這幅田園山居圖，輕嗤了一句，“這老虔婆素來如此，喜歡一石三鳥，算計上所有人?！?/p>

“不過，既然她也入了局……只怕這次，場面會比想象中的，更為精彩吧?！?/p>

顧攬之的思緒閃回到遇見沈棠棠的那一夜。

燈火葳蕤，那女人明媚又狡黠。

在騙到與他的一夜歡愉后，主動抽身而退，竟然比世間大多數男人都更為瀟灑自如。

她這樣的女人，絕不會心甘情愿被設計。

他心中罕見的升起些許好奇，將畫掛起晾干后，吩咐了冬青一句，“去幫我盯好沈棠棠。她接下來做的每件事情，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要事無巨細的知道。”

“遵命，公子?！?/p>

……

是夜，月亮高懸，沈棠棠卻還遲遲不睡。

不但不睡，她甚至還在芙蓉花架支起了一個小茶爐，咕嘟咕嘟的煮起茶來。

“小姐，都火燒眉毛了，您怎么還有心情烹茶呢？”

“這宴會在喪期，不可大辦，又不能敷衍，輕了重了都是罪名。那虞氏明擺著居心不良，是想要故意看您笑話呢，您應該當場拒絕才是！”

鸞兒急的團團轉，也沒想出什么好辦法。

沈棠棠盯著那將要沸騰的茶湯，語氣幽長，“拒絕了這一次，之后還有無數次。唯有見招拆招，才能讓敵人不敢輕舉妄動。”

“我思慮虞氏此舉，目的有三。”

鸞兒擰緊眉頭，蹲在了自家小姐旁邊等著她接下來的話，像是在聽夫子講課一般認真，“小姐您說吧，奴婢會好好學的。”

沈棠棠忍俊不禁，揉了揉那毛茸茸的發頂后，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其一，她不想依了娘親的話放權給我，卻又不想得罪沈家，這才讓我籌劃這樁棘手事情，以證明我能力不足，壞我名聲?！?/p>

“其二，她素來不喜顧遠渡這個庶子，蓄意將人養廢就是為了斷絕他繼承岑國公爵位的可能。一旦顧遠渡成家，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分府拆家。”

“其三，自從岑國公顧羨林的弟弟，也就是顧攬之的父親去世后，顧家再沒有一個出仕之人，早已是強弩之末。虞氏要通過姻親，保住自己最在意的榮華。顧攬之和顧遠渡，都是她丟出去喂狗的骨頭，聯姻的棋子而已?！?/p>

鸞兒越聽，嘴巴張得越大，“這虞氏真是老妖怪成精了……”

“小姐，不然咱們還是趕緊逃走吧。這府里步步陷阱，人心叵測，太危險了！”

沈棠棠遞給她一碗茶，笑著搖搖頭，“逃，就是露怯。”

“你家小姐我，從來不走回頭路?！?/p>

鸞兒與沈棠棠一同長大，自然是無腦的相信自家小姐，“小姐說可以，就一定可以！那咱們第一步，要怎么做？難道還要利用咱家那位短命姑爺的牌位么？”

“當然不能。鬼神顯靈的招數，就是因為稀少才顯得可信。用多了，就假了。”

“放心，會有辦法的?！?/p>

沈棠棠沖鸞兒安撫一笑，拿起案上那杯涼了一會兒，溫度正好的茶湯，輕輕啜飲了一口。

涼夜寂寂，四下無人。

沈棠棠卻像心有所感般，對著虛空開口道，“既然來了，怎么不下來喝杯茶呢？”

隱匿在暗處的冬青被這句話嚇得一個激靈，差點兒腿不聽使喚就要走出去了。

在看到沈棠棠的身邊多了個突然出現的女人后，他這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天爺啊，幸好說的不是他。

這沈姑娘，怎么跟他家公子一個路數，說話做事，總能讓人后背汗津津的。

冬青的目光鎖定場中，只見那憑空出現的那女子一身玄色宗袍，氣質清雅，微微躬腰的時候禮數十分周全，“沈姑娘恕罪，在下并非有意偷聽。吾名為丹鶴，奉師父清揚真人之命，前來護衛姑娘安全?！?/p>

“百聞不如一見，原來您就是小舅舅的關門弟子。”

沈棠棠站在芙蓉花架下，起身還了一禮，“接下來這些時日，恐怕要有勞鶴姑娘了。”

“不敢當。不知姑娘需要在下怎么助您？”

沈棠棠抬頭看她，眸色認真，“眼下的確有一樁急事。我聽說，鶴姑娘不僅武藝高超，還畫得一手好丹青？”

“是?！?/p>

“我若口述一人的相貌，你能復原幾成？”

丹鶴微微一笑，眼神篤定，“只要描述準確，八成以上?！?/p>

沈棠棠喜歡她的自信，于是彎著笑眼朝鸞兒招了招手，“筆墨伺候?！?/p>

……

片刻之后，丹鶴擱下了筆的同時，一位穿宮裝，容色耀眼的女子躍然紙上。

“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