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倫西亞學院何處戒備最森嚴?
答案既非少女們的閨房,也非理事長的密室,而是……
圖書館。
數(shù)萬冊典籍沉睡于此。
大戰(zhàn)的烈焰曾將王立圖書館焚為灰燼,那慘痛的教訓,催生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守護魔法。
這魔法,將此地與王都泰薩倫重建的圖書館緊密相連,所有館藏,一呼一吸,皆實時同步。
一魂雙生,兩個圖書館存在于同一時間,卻分踞不同空間,地位全然對等。
縱使一方焚毀,另一方亦是其永不磨滅的鏡像與備份。
反之亦然。
任何未經(jīng)許可的竊取,無論發(fā)生在泰薩倫還是帕倫西亞,都將瞬間觸發(fā)警報——執(zhí)掌古籍的七座魔塔會即刻進入緊急狀態(tài)。
如此嚴防死守,只因館藏的并非尋常紙墨。
有烙印著禁忌咒文的魔導書,有寥寥數(shù)頁卻封印著失傳古魔法的殘卷,更有連王室血脈也無權(quán)輕易觸碰的絕密檔案。
在這座連教授們都需小心翼翼穿行的知識殿堂,尋常學生能觸及的領(lǐng)域,渺小得可憐。
奧莉薇雅遞交借閱申請,一名沉默的圖書管理員便將她引向一處不足一坪的狹室。
她闔上雙眼,靜待片刻。
腳下的地面?zhèn)鱽磔p微的震顫,整個房間竟無聲浮起,向高空飄升。
隨即,一側(cè)墻壁如花瓣般綻開,她申請的書籍正靜靜躺在敞開的暗格中。
【帕倫西亞學院時空設計圖】
【安全等級:B】
學院的精確結(jié)構(gòu)一旦外泄,便無異于將咽喉暴露在恐怖襲擊的刀鋒之下。
正因如此,即便是張單純的設計圖,也被賦予了極高的安全等級。
圖紙鋪開,是一幅從云端俯瞰的五角形鳥瞰圖。
學院的布局一覽無余,而那家小賣部,恰好釘在整個五角形的正中心。
僅憑這一點,奧莉薇雅并未嗅出任何異樣。
她的目光在圖紙上逡巡片刻,終究一無所獲。
她將書卷歸位,轉(zhuǎn)身握住了冰冷的門把手。
咔噠!
門開了。
“嗯?”
奧莉薇雅瞳孔一縮。
門后,并非她來時的圖書館。
昏黃的燈光,狹窄的陳設……這里,分明是某家旅店的單人房。
而在她面前,夏洛蒂正交疊著雙腿,神情中帶著一絲慵懶的不耐。
“歡迎光臨,王女殿下。”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意味。
“看來,你有些話需要跟我談談。”
***
在潘海姆,大公之名,即是絕對的權(quán)柄。
他們開創(chuàng)的秘傳魔法,等同于以一己之力,構(gòu)筑了一方獨立于世的完整世界。
而對于尚未加冕的奧莉薇雅,輪回公的突然降臨,不啻為一次足以動搖根基的慘痛失策。
“為何要去招惹羅萬?”
“那是因為……”
“只因恰好路過,就想伸手試探一番?”
“……是。”
事情,為何會失控至此?
直到這一刻,奧莉薇雅才遲鈍地意識到,這場風波早已脫離掌控,朝著她無法預見的深淵滑去。
所謂政治,無非是舍棄手中一顆蘋果,以圖換取更大的果實。
可眼下的她,卻像個懵懂的孩童,甚至還未看清自己想要什么,整條手臂就已被齊根斬斷。
她最終換來的,是一個看似與初衷有幾分吻合,實則微不足道、甚至堪稱可笑的結(jié)局。
海倫讓她利用小賣部,父親告誡她提防小賣部,而小賣部的主人,卻讓她滾。
于是,一個念頭在她心中扎根。
她要把小賣部,據(jù)為己有。
但是——
“重要的……原來不是小賣部。”
理事長的話,如同一道驚雷,將一切迷霧劈開。
奧莉薇雅剎那間明悟,她一直以來的因果推斷,錯得何其離譜。
重要的不是小賣部位于學院中心。
而是因為“他”在那里,學院的中心,才成了那個地方。
“既然如此……小賣部的主人,究竟是誰?”
“想知道,就親自去問。”
“他沒告訴我。”
“那就自己去查。但別再像這次一樣,蠢到去招惹小賣部。”
“……”
夏洛蒂看著眼前的王女。
她明知自己犯下大錯,那雙眼眸里,探求真相的火焰卻未曾熄滅分毫。
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對未知的渴求,是魔法價值的源頭。
作為魔法師,她無疑是優(yōu)秀的。
但作為政客,她稚嫩得像一張白紙。
而作為未來的領(lǐng)導者——她還看不清潛藏的危機。
‘王國,尚未做好戰(zhàn)爭的準備。’
一旦羅萬的存在公之于眾,引爆的將不再是如今這種冷戰(zhàn)般的“小型沖突”,而是與圣國之間,一場不死不休的全面戰(zhàn)爭。
夏洛蒂絕不希望,下一次從沉睡中醒來,看到的潘海姆已是赫爾澤布那般的人間煉獄。
無論是因為戰(zhàn)爭,還是因為……羅萬的失控。
“你當真想知道?”
“是……”
所以,她能告訴她的,只有一件事。
夏洛蒂抱著一絲僥幸,或許這樁舊聞,能讓她徹底打消觸怒羅萬的念頭。
“羅萬……是你的未婚夫。”
“……什么?”
“皮伊?”
始終垂著頭的奧莉薇雅,猛地抬起臉,視線如利箭般射向夏洛蒂。
她的頭顱微微歪斜,那張精致的臉上,寫滿了因接收到過量無法理解的信息而導致的、全然的混亂與空白。
“啊,準確地說,是前未婚夫。我還在王城那會兒,聽聞鮑爾國王曾向羅萬提親,要把你許配給他。好像還扯了什么國家規(guī)定之類的。”
“不、不是,等等……!那是什么意思……!”
“太久了,記不清了。你那時才六歲?我記得他好像當場就被人罵‘你這混蛋!’,然后被人一耳光扇得頸骨斷裂,當場抬了出去吧?”
驚起的皮伊撲騰著翅膀,將奧莉薇雅的金發(fā)攪得一團亂。
她卻渾然不覺,只是呆呆地張著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
“真的。要我以魔力起誓嗎?或者發(fā)個毒誓?我以輪回公之名起誓,方才所言,絕無半句虛假……”
“啊、啊、啊,請不要!拜托了!!那樣的話,就、就成真的了啊!”
前一秒還擺出真理探求者姿態(tài)的奧莉薇雅,下一秒便果斷選擇了逃避現(xiàn)實,把頭埋進了沙子里。
夏洛蒂不屑地嘖了一聲。
“總之,王女殿下,祝你今夜好夢。別忘了我的警告。”
真相,從來殘酷。
想了解羅萬,就必須連同他所背負的真相一并吞下。
當然,夏洛蒂自己,也絲毫不想探究,在那個連她都感到窒息的赫爾澤布深界,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咔噠!
“……”
“皮伊。”
“吵死了,皮伊。閉嘴。”
“皮……”
門扉閉合的聲響,將她拽回現(xiàn)實。奧莉薇雅發(fā)現(xiàn)自己已回到原處。
‘未婚夫……您是說?’
理事長的話語,如同一道魔咒,在她腦海中不斷回響,將她的思緒與身體,牢牢釘死在原地。
***
帕倫西亞學院的巴尤館,一座以古雅風致聞名整個潘海姆王國的建筑瑰寶。
它棲于平緩山巔,獨占俯瞰學院全景的絕佳視角。
館內(nèi)不僅有珍饈滿堂的高級餐廳、舉辦盛大舞會的宏偉殿堂,更藏著奢華的客房與氤氳的溫泉。
三樓的咖啡廳,更是請來了王都最負盛名的古爾蒙德西點坊入駐。
空氣中彌漫著黃油與焦糖的甜香,即便是學院內(nèi)部人員,若無特別預約,也休想踏入半步。
傍晚六時,魔法燈初上,正是將帕倫西亞的瑰麗黃昏盡收眼底的黃金時刻。
那個能以最佳視角將落日熔金擁入懷中,最為昂貴的雅座上——光是預約費就高達8金幣,足以買下城郊半棟聯(lián)排別墅的奢華之地,克勞德子爵的嫡子哈芬·扎哈爾,正襟危坐,等待著邀請自己的魯希蘭子爵。
“抱歉,來晚了,克勞德閣下。”
“那個,子爵大人……”
“何事?”
“您……還好嗎?莫非是遭到了什么人的襲擊……”
哈芬只能問得小心翼翼。
只因魯希蘭子爵的模樣,實在太過狼狽。
她的衣衫略顯不整,仿佛剛在馬車里翻滾過。
細看之下,雙頰竟微微紅腫,像是被人用力捏過,眼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未干的淚痕。
“沒什么……咳嗯!只是出府時,被稍微訓斥了幾句。”
“訓斥……?”
這世上,竟還有人能訓斥潘海姆首富?
他記得,魯希蘭家的前任家主——琳恩·托卡列夫的雙親,早在七年前便已離世。
他壓下心中疑慮,首先躬身行禮。
“能得帕倫西亞領(lǐng)主大人如此款待,實乃家族之幸。”
“款待談不上。我素來只在此處飲茶,不必拘謹。”
原來如此,不愧是魯希蘭。
哈芬暗自感嘆,如此奢靡,在她口中卻如家常便飯。
誰能想到,大戰(zhàn)結(jié)束時還只是邊境豪族的魯希蘭,如今竟已攀至這般高位。
同為子爵,云泥之別。
兩人落座不久,精致的甜點塔與散發(fā)著花草芬芳的熱茶便被侍者小心翼翼地奉上。
琳恩端起氤氳著熱氣的茶杯,率先切入正題。
“這次對抗賽的獎品,小賣部的權(quán)益被取消了。”
“……”
“……咳哼!”
“您、您沒事吧?”
“無妨。若我不申請延畢,今年本該是最后的機會,可惜了。”
琳恩的目光,在哈芬胸前那枚四級軍官勛章上短暫停留。
魯希蘭并非武勛世家,魔法造詣也僅算中上,遠不足以成為年級代表。
因此,琳恩很早就規(guī)劃好了在學院內(nèi)鞏固地位的捷徑。
拉攏其他貴族,尤其是那些在大戰(zhàn)中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家族。
“不過,我與你的約定依然有效。未來兩年,克勞德子爵領(lǐng)地出產(chǎn)的所有毛皮,都將由帕倫西亞獨家承銷,運輸路線也由我魯希蘭的商團全權(quán)負責。”
“我尚未替您做任何事,您不必如此……”
“無妨。若你奪冠,無論是圖書館的魔法書,還是其他地塊,任你挑選。”
“……感激不盡。”
哈芬深深俯首。
正事談完,他卻按捺不住心頭的好奇,沒有立刻告辭,而是謹慎地開口:“那個,魯希蘭小姐,我能冒昧問一個問題嗎?”
“只要不是關(guān)于婚嫁的蠢話,隨時可以。”
話中暗藏著“你也配”的警告,但哈芬還沒蠢到那個地步。
他只是單純的好奇。
“您為何對小賣部的所有權(quán)如此執(zhí)著?誠然,它占據(jù)了學院最有利的位置,但包括這座巴尤館在內(nèi),這片土地的絕大部分權(quán)益,不都已在魯希蘭家族手中了嗎?”
“嗯……”
琳恩俯瞰著沉入地平線的夕陽,從椅子下的腳凳上走下。
來時被擰過的臉頰,此刻依然火辣辣地疼。
“你認為,至今有幾人能與我同坐于此?”
“想必寥寥無幾。”
“沒錯。但是,欣賞過這番風景后,不想再次坐上這個位置的人,一個都沒有。”
哈芬深以為然。
空間本身,就代表著階級。
人的價值或許平等,但以黃金衡量的價格卻天差地別。
對于僅在劍術(shù)和魔法上略有小成的哈芬而言,眼前這位年輕的商業(yè)巨擘,已是云端之上的存在。
“我感興趣的,并非小賣部本身。”
然而,這套法則,并非對所有人都通用。
琳恩想起了那個至今為止,唯一一個將她引以為傲的這片風景踩在腳下,卻心如止水的男人。
“更不是什么學院的中心。”
當年,為了回購他手中的地塊,她開出了四萬八千金幣的天價。
那筆錢,相當于帕倫西亞領(lǐng)地五年的稅收,是當時繼承了魯希蘭全部家產(chǎn)的她,所擁有的一半身家。
而他聽完報價,只是輕嗤一聲,便轉(zhuǎn)身下樓。
頭也不回,只留下一句“偶爾過來買個面包就行”。
自那以后,他再未踏足此地一步。
“魯希蘭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有一個。”
無論是用金錢,還是用那些足以讓她橫行無忌的人情債,都無法將他拴在身邊。
“那就是至今,仍未得到的東西。”
但是,她絕不會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