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賽的陰影,一天比一天沉重。
課業的鐘聲方落,阿黛拉的身影便已奔向練武場,與同為代表的卡爾和珍妮弗匯合。
風中,全是備戰的緊張氣息。
卡爾的夢想是騎士團的徽章。
他手中的劍,與其說是武器,不如說是一根灌注了魔力的堅實法杖。
有他在,前排的防線便如銅墻鐵壁,隊伍的平衡性無懈可擊。
“看這兒,阿黛拉。”
訓練的間歇,汗水剛浸濕衣襟,珍妮弗便攤開一張羊皮紙,上面是對手的情報。
她的指尖點在一個名字上,名字旁是一位黑發女子的肖像,美得讓人呼吸一滯。
“二年級首席,麗芙·拉貝爾。傳聞她掌握的魔法,不下數十種。”
“這么厲害……阿黛拉,你呢?”
卡爾隨口一問,阿黛拉的眼神卻黯了下去,指尖無意識地蜷起。
腦海里只有羅萬教給她的那唯一一招,像是打上了無形的烙印。
“……大概,一種?”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
“一種?”卡爾的眉毛擰成了疙瘩,“這有什么好猶豫的?”
“別管了。”珍妮弗打斷他,語氣凝重,“一種也得拼。重點是麗芙學姐,我們必須時刻盯死她。還有他們的前衛,哈芬。”
克勞德子爵家,四級勛章的貴族。
哈芬的劍術,絕不會是花架子。
一時間,訓練場上空的氣氛仿佛凝固了。
無論是年級首席,還是名門劍士,這些所謂的“天才”,在阿黛拉看來,都遠不及那個男人的萬分之一……可眼下的現實,卻是如此沉重。
“硬仗啊。”卡爾呼出一口濁氣。
“是啊。”
了解阿黛拉實力的兩人,心頭都壓上了一塊鉛。
“啊……那個,我今天可能要先走了。”
夕陽的余暉將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阿黛拉卻突兀地收起了法杖。
“又去約會?”珍妮弗的語氣里帶了點刺。
“嗯。”阿黛拉的回答輕如蚊蚋,愧疚地垂下眼。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訓練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被打斷,而她對理由卻諱莫如深,像個守著秘密的蚌殼。
“對不起,明天我一定早點來。”
“去吧。”卡爾擺擺手,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阿黛拉像是得到了赦免,幾乎是逃也似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中。
勝利的渴望在她胸中灼燒,和任何人一樣滾燙。
但是……小賣部人多眼雜,宿舍的門禁又像一道冰冷的鐵閘。
她和羅萬的時間,是被壓縮到極致的奢望。
九點。
那是她唯一的罅隙。
訓練結束后的一個小時,是她能偷來的全部。
***
“我來啦~”
聲音里透著刻意壓下的疲憊。
阿黛拉推開的不是緊閉的正門,而是吱呀作響的后巷側門。
店內光線昏暗,只有一盞孤燈,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和煙草混合的、獨屬于他的味道。
羅萬陷在柜臺后的陰影里,指間夾著一份報紙。
紙頁上流動的魔法符文,是情報局發布的《魔導時報》,正無聲地播報著整個大陸的風云變幻。
她放輕了腳步,像只貓一樣靠近,目光描摹著他被燈光勾勒出的側臉輪廓。
“一群蠢貨。”
一聲低咒從他唇邊逸出,帶著煙草的澀味。
阿黛拉的心一緊。
饒是遲鈍如她,也能嗅出空氣中彌漫的低氣壓。
她對羅萬的了解,貧瘠得可憐。
只知道他厭惡貴族,卻又偶爾會用復雜的眼神,望著學院里那些天之驕子。
從他那不屬于王國任何一地的發色,和他嘴里偶爾冒出的古怪詞語來看,他或許來自遙遠的異鄉。
還知道,他是個在“偉大戰役”中立下過赫赫戰功的強大魔法師。
盡管那場戰爭早在十幾年前便已落幕,他的年紀也輕得不像話,但他自己就是這么說的。
以及——
“腳趾凍傷就要撤退?想當年,老子餓到連自己被砍掉的腳趾頭都得撿起來啃,才他媽活下來的!維布雷特那家伙,如今倒裝起圣人來了。”
羅萬碾滅煙頭,焦躁地用手指梳過自己凌亂的黑發。
就是這個動作。
這個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煩躁,總會讓她心底某個角落莫名地一顫。
“哦,你什么時候來的?”他的聲音沙啞,終于將視線從報紙上挪開。
“我……”阿黛拉一時語塞。
“過來。”他朝她勾了勾手指,“趁早把今天的‘業力’灌了。”
只要把頭發剪短,換身像樣的衣服,那些伯爵家的少爺沒一個比得上他。
這個念頭在阿黛拉腦中盤旋不去,她的腳,已經不受控制地朝他走去。
***
羅萬審視著眼前的女孩。
他的“培養計劃”出奇地順利。
這具純凈得像一張白紙的軀殼里,曾經連一絲業力都找不到,如今卻已積蓄了足夠的力量。
【可使用魔法:暗影箭、痛苦詛咒、腐蝕術】
他精準地控制著每一次的注入量,剛好夠她將這三種魔法各釋放一次。
再多,這副脆弱的身體就會被魔氣反噬。
唇瓣相接的瞬間,阿黛拉發出一聲細碎的輕吟。
“唔嗯……”
這算不上吻。
對一個并非戀人的女孩,無論重復多少次,羅萬都無法習慣這種帶著目的的唇齒相依。
尷尬,揮之不去。
首先,這孩子從不閉眼。
她那雙清澈如水晶的眸子,自始至終,都一眨不眨地,筆直地釘在他身上。
有時,她會抬起手,指尖試探性地穿過他的發絲;有時,又會調皮地用自己的牙齒,輕輕叩擊他的。
“唔嗯?等、等等!唔唔……!”
每當這時,羅萬便會徹底扼殺掉那些不合時宜的小動作。
他會扣住她的腰,將她更深地壓向自己,如同哺喂雛鳥一般,強硬地將業力渡入她的口中。
起初還會掙扎的身體,不知從何時起,變得溫順而柔軟。
她只是將雙手交疊在胸前,放松了全身的力氣,沉默地,全盤接收。
那依然笨拙回應的舌尖,和每次結束時,她總會無意識地交疊摩擦的雙腿,都讓羅萬確信,她對此道,至少談不上熟稔。
“噗哈!那個,老師……”氣息不勻的她,臉頰泛著潮紅。
“什么?”
“除了我……您也對別人做過這種事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淬了毒的針,精準地刺入羅萬最緊繃的神經。
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將埋下一顆未來足以引爆一切的種子。
他甚至有些恐懼。
恐懼阿黛拉徹底成長,心智蛻變,真正繼承羅歇爾那禁忌魔法的那一天。
“獻給黑色太陽的篝火”——她只是用眼“看過”。
但“業力轉移”——她是用整個身體“記住”的。
當她意識到這是海倫家族的秘法,當她發現羅萬就是當年在赫爾澤布,與那些同伴們并肩作戰的“那個人”時……一個可怕的念頭,必將如閃電般擊中她。
那么……
難道,也和維布雷特邊境伯爵……?
也和那個男人……?
用這種方式……?
該死。真他媽的該死。
真相是,絕無可能。
就像地球有“無線充電”一樣,“業力轉移”若只為抑制業力,根本無需通過唾液。
效率雖差,但僅僅待在身邊就已足夠。
至于“有線充電”……哦,謝特。
光是想象那個畫面,就讓他一陣生理性的反胃。
倘若流言從阿黛拉口中傳到王都,羅萬確信,自己會毫不猶豫地化身大陸第二任魔王,把這該死的人類世界攪個天翻地覆。
“為什么問這個?”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嗯?不,我只是……”
“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是……”
羅萬的拒絕,像一堵冰墻。
阿黛拉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那表情復雜得難以言喻。
不過,他想,反正自己回歸地球的速度,應該遠比她開竅的速度要快。
沒什么可擔心的。
深夜,阿黛拉獨自走向宿舍。
那本該輕盈的腳步,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沉重。
***
“麗芙,要去小賣部嗎?”
“這么晚了?”
宿舍柔和的燈光下,身著便服的麗芙正就著燈光,將今日課堂的筆記謄抄整理。
聽到凱倫推門而入的聲音,她轉動著僵硬的脖頸,有些訝異。
“嗯,你不餓?反正你今晚也要熬夜吧。”
“可能會晚睡,但肚子倒……”
“你是想讓我用強的,是吧……?”
話音未落,凱倫已一個箭步上前,不由分說地奪走了麗芙手中的筆記本。
她非但不還,反而用筆記本戳了戳麗芙平坦的小腹,用足以響徹整條走廊的音量嚷道:“當然餓啦!我們尊貴的麗芙男爵大人,難道是只吃露水長大的嗎?”
“凱、凱倫!?”
“哇,快看這腰!比筆記本還窄!你到底是怎么瘦成這樣的……”
“我、我去!我去就是了!”
麗芙漲紅了臉。
她從未刻意節食,不過是囊中羞澀,不得不勒緊褲腰帶罷了。
那份無處言說的委屈,最終只能化作一聲認命的嘆息,跟著凱倫走出了房門。
“別擔心,想吃什么我請客。”
“可是……”
“這個時間,不知道面包還有沒有剩……啊,真是的,這破學院晚上還開門的也就這一家了。”
“說到底,整個學院本來也就只有一家小賣部。”
而且營業時間隨心所欲,那個叫羅萬的男人此刻是否還在店里,都是個未知數。
煤氣燈在磚石小徑上投下昏紅的光暈,拉長了兩人交錯的影子。
遠處,小賣部的輪廓在夜色中漸漸清晰。
“啊,還亮著燈!”
凱倫的腳步輕快起來。麗芙卻不自覺地慢了半拍。
自上次那場荒唐的“魔力測試”后,她總覺得,自己不知該如何面對那個男人。
利特維斯試紙上究竟顯現了什么,讓她做出那般失態的舉動,記憶早已模糊。
唯獨羅萬那句“我認識你父親”,像一根刺,深深扎在她的腦海里。
她對他,仍舊一無所知。
“咦?鎖門了?”
凱倫的手搭在玻璃門上,冰冷的觸感和紋絲不動的門把手,讓她一臉困惑。
“那大叔出門了?”
就在這時,麗芙的眼角瞥見一道人影,從小賣部后方的暗巷里走了出來。
那是個垂著藍色長發的女孩,神情黯然,像一朵被雨打濕的矢車菊。
她看到她們,用幾乎聽不見的、帶著濃重鼻音的聲音咕噥了一句。
“……今天已經打烊了。”
“什么啊,你誰?一年級的?”
“老師他……好像心情不太好,請明天再來吧。”
話音未落,那名一年級的學妹已然轉身,瘦削的背影被夜色一口吞沒。
奇怪的是,她看起來,倒比她口中那個“心情不好”的人,要消沉得多。
麗芙的目光,久久地凝視著女孩消失的方向。
從那個位置出來,豈不是意味著……她剛才,一直待在小賣部里面?
“那孩子搞什么鬼……麗芙?”
“啊、啊?”
“怎么辦?在這兒等,還是回去?”
凱倫的問題讓麗芙陷入了片刻的猶豫。
但緊接著,小賣部一樓的燈光“啪”地一聲熄滅,二樓隱約傳來輕微的響動。
她搖了搖頭。
“回去吧,看來我們來得太晚了。”
“嘖,好吧。對不起啊,比賽在即,還浪費你寶貴的時間。”
“沒關系,走吧。”
正如凱倫所說,魔法對抗賽已近在眼前。
她必須贏。
那不僅是為了獎金,更是為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