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維耶爾山脈,如一頭巨獸的脊背,橫亙在潘海姆與魔域之間。
它是一座天賜的要塞。
這里有吞噬白晝的原始密林,有令地獄犬也望而生畏的萬丈絕壁。
城墻之上,十二面分屬騎士團與魔法師團的旗幟獵獵作響,它們是守護人類文明最前線的最后一道屏障。
在漫長得足以磨滅鋼鐵的歲月中,那些**遠比人類強韌的魔族與魔物,也僅僅兩次,得以將利爪踏上墻后的土地。
第一次,防線崩塌,人類節節敗退,幾乎是毫無還手之力。
戰火從邊境一路燒到潘海姆首都泰薩倫,甚至蔓延至莫納克首都魯比耶,亡國之災近在眼前。
第二次,為了掩護已深入敵后、向魔域腹地赫爾澤布進發的英雄,駐守于此的所有騎士、士兵,乃至平民,用自己的血肉筑成了新的城墻,直至最后一人倒下。
自那以后,由霍斯克勞騎士團鎮守的拉維耶爾山脈,再未讓危機越雷池一步。
然而,近來,一種詭異的病癥在士兵間悄然蔓延。
腹痛、惡心、輕微的腹瀉……前往神殿求助的病患與日俱增。
維布雷特下令徹查,一種不祥的預感在他心頭盤旋。
他的視線,如鷹隼般銳利,落在書桌上一尊黑沉沉的魔神像上。
‘是這東西在作祟?’
那是一尊造型扭曲的女性雕像,額頭到眼窩處,長滿了猙獰的犄角。
可無論他如何審視,都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魔力波動。
區區一尊雕像,斷無可能引發如此大規模的疫病。
他如此判斷,正欲起身,辦公室的門被叩響,一名部下疾步而入。
“打擾了,團長。原因……似乎找到了。”
“講。”
下令調查尚不足兩日,這份報告來得遠比預想中要快。
但報告的內容,卻讓空氣驟然凝重。
“是水。匯入拉維耶爾山脈下游的地下水,似乎被污染了。”
“地下水?”維布雷特眉頭緊鎖,“為何會被污染?”
“這個……”
部下的聲音里透著一絲遲疑。
拉維耶爾山脈地勢極高,水源純凈,除非天降酸雨,否則絕難被染指。
但有一條支脈是例外。
大戰時期,由“海倫”以魔法開辟,專供山下居民飲用,它繞過主水脈,自成一流。
那條流經塞納河、環繞森里爾湖而下的水脈……被污染了。
這個事實,瞬間在維布雷特腦中引爆了一個驚人的推斷。
“難道是……羅歇爾家?”
“是。剛剛接到漢斯爵士的急報,他們在下游發現了一塊冰,推測源頭正是森里爾湖。”
那座埋葬了無盡魔族尸骨的湖,開始融化了。
尸毒,正順著水流四散。
冰融化了。
這只指向一件事。
“她們要動了。方向是哪?”
“我們……沒有接到任何通知。”
“確定?”
“是。信使已快馬加鞭送往王都確認。自羅歇爾家次女在魔法對抗賽中獲勝的親筆信后,王都便再無音訊。”
要去赫爾澤布?為何偏偏是現在?
羅歇爾家的冰系魔法,在凜冬時節威力倍增。
她放棄了最適合施展秘傳魔法的季節,固守冰湖,偏偏等到暖春才有所動作……這太反常了。
更何況,上次羅歇爾家主不是親口說過,無意融化冰層嗎?
這意味著,她出現了一個必須動身的理由。
“立刻聯系神殿,請求派遣凈化用水和祭司支援。”
“湖里的魔族尸體……”
“必須全部打撈。再放任下去,整條水脈都會徹底腐爛。同時,將實情告知沿途居民,讓他們全力配合!”
部下臉上血色盡失,仿佛天塌地陷。
一想到即將席卷而來的繁重庶務與民眾的恐慌,他就感到一陣脫力。
他領命而去,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
維布雷特重新陷坐回椅中。
這一次,他的目光仿佛刺破了云層,越過連綿的山脊,投向那片猩紅的不祥之地——赫爾澤布。
克莉絲汀·西爾維斯特,若是在這個時節行動,目的地絕不會是那里。
不知為何,他有種強烈的直覺。
她的目標,另有他處。
‘不是魔域……難道是……北海?’
艾登伯里。
羅歇爾伯爵家的領地,她的故鄉。
那座位于潘海姆最北端,被群島簇擁的海上都市,終年都有屋宇般高的巨浪在咆哮。
***
“阿黛拉,一起去用餐嗎?”
自從知曉阿黛拉曾遭受的孤立后,奧莉薇雅便對她多了一份格外的關照。
她們年齡相仿,身份相當。
同為一年級新生,本就有更多的交集。
但這份殷勤背后,純粹的善意遠多于政治的算計。
“可以嗎?”
“當然,跟我來吧。今天我們去市內的餐廳。”
奧莉薇雅希望阿黛拉能盡快適應學院的生活。
在她看來,阿黛拉絕非那種缺乏教養,或是舉止粗魯的女孩。
她使用刀叉的順序精準無誤,總是熟練地從最外側用起。
餐巾會疊得方方正正,安放在膝頭。
衣著雖不華麗,卻總是漿洗得干干凈凈,身上還帶著一股清淡好聞的皂角香氣。
她也從不因輕浮的舉動給旁人添麻煩。
用餐結束,她支付自己那份餐費時,數目分毫不差。
“阿黛拉?你買那束花做什么?”
“吃里面的蜜,當甜點。”
問題在于,她偶爾會做出某些匪夷所思的古怪行徑。
比如現在,她正捧著剛從餐廳門口賣花女童那兒買來的一束鮮花,準備往嘴里送。
奧莉薇雅見狀,魂飛魄散,急忙按住她的手。
“求你了,阿黛拉!你想吃蜂蜜,我們可以直接去買!下次千萬別這樣了。”
“好的。”
帕倫西亞市中心,車水馬龍,擠滿了趁著閑暇出校用餐消遣的貴族子弟。
兩人穿過熙攘的人群,來到路邊,準備叫一輛馬車。
很快,一輛空車停下。
站在她們前方不遠處的幾名男學生,十分自然地朝她們招了招手。
“同乘一程吧,王女殿下。還有這位……如您手中花朵般嬌艷的小姐。”
馬車是四人座,奧莉薇雅沒多想,正準備頷首行禮。
然而,阿黛拉卻注意到那兩名男生落在自己胸前的,毫不掩飾的視線,默默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我不想坐。”
“呃……?”
“阿黛拉!?”
這句毫無貴族辭令修飾的直白拒絕,讓那幾名男生的表情瞬間僵在臉上。
“抱歉,我們不直接回學院,還有別處要去。”
奧莉薇雅只得立刻找了個借口,尷尬地將他們打發走。
“唉。”
她嘆了口氣,和阿黛拉一同坐上了下一輛馬車。
在顛簸而狹窄的車廂里,奧莉薇雅望著凝視窗外的阿黛拉,小心翼翼地開口。
“阿黛拉,剛剛那樣很失禮,最好不要那樣做。你本可以有更委婉的拒絕方式。”
“對不起。”
“你為什么不愿上車呢?那本是和同學增進情誼的好機會啊。”
“我,討厭蠢人。”
阿黛拉面無表情地吐出這句話。
即便是從小在權謀傾軋的王宮中長大,早已學會察言觀色的奧莉薇雅,也完全看不透她的內心。
不,應該說,是根本無法理解。
‘是源于極度的自我厭惡嗎……?’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了。
為了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重新擠出笑容,換了個更輕松的話題。
“阿黛拉小姐,你在學院里,有什么想實現的目標嗎?”
“我嗎?結婚。”
不是秘傳魔法,也不是其他什么宏大的魔法理想,而是婚事。
對一個新生而言,這番話未免過于直白,但考慮到羅歇爾家族的背景,卻又顯得理所當然。
不,正因是羅歇爾家族,奧莉薇雅才必須關注阿黛拉的婚事。
秘傳魔法,那可不是街邊書店里兜售的蒙學畫本。
想將那浩如煙海的知識與艱深晦澀的理論,完整地傳授給后代,幾乎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偉業。
這意味著,想要領悟秘傳魔法,天賦與實力缺一不可,通常只有大公級別的人物才能觸及其門檻。
縱然有“虎父無犬子”的說法,但在王國歷史上,從未有一位魔法師能成功將秘傳魔法授予自己的子女。
唯一的例外,便是羅歇爾。
以血脈為媒介傳承的秘傳魔法,光是聽聞,就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當然,根據個體差異,掌握的程度也天差地別……
但無論如何,阿黛拉的婚姻,其意義絕非尋找一個伴侶那么簡單。
兩個龐大家族的結合,僅此一點,就足以撼動整個王國的權力天平。
若能在此事上助她一臂之力,讓她欠下人情,或是促成她與親王室的家族聯姻……自己的政治根基豈非能更加穩固?
奧莉薇雅的頭腦,開始飛速運轉。
“對方必須是伯爵以上的貴族。”
“原來如此。嗯,這也是當然的呢。‘北海之花’,可不是什么阿貓阿狗都能覬覦的。”
“沒錯。我討厭蠢人。”
“其實我也這么認為。不過,人各司其職,各安其位罷了。”
感覺終于找到了共同話題。
就在奧莉薇雅臉上即將綻開一抹真誠微笑的瞬間。
“所以,王女殿下。”
“嗯?”
“您能讓羅萬老師當上伯爵嗎?”
哐當——!
行駛在平坦無痕的磚石路面上的馬車,毫無征兆地劇烈顛簸了一下。
***
工程,終于結束了。
即將作為咖啡館開張的二號小賣部,內部裝飾采用了暗紅色的木材,平添了幾分沉靜的格調。
但整體設計又和老店一脈相承,窗戶開得極大,采光通透,又加裝了許多照明燈,使得空間氛圍并不壓抑。
反而營造出一種舒適又不失品味的氛圍感,這里面多少也摻雜了琳恩那家伙的審美。
好在,她的眼光還算靠譜,不至于差到讓客人望而卻步。
“嘿咻!總算弄完了。”
羅萬將最后一塊招牌掛好,把施工留下的狼藉地面掃凈、拖凈。
然后,他從通往吧臺的后門繞進來,把清潔工具歸置妥當。
供水系統檢修完畢,從王都運來的茶葉和咖啡豆也已悉數入庫。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但一個嚴峻的問題擺在眼前。
“忙完了嗎,老板?這邊要結賬了。”
那就是,老店的客人,不知為何比平時暴增了數倍,麗芙一個人忙得腳不沾地。
這還是在她已經熟練掌握了工作流程,效率大增之后的情況。
這幫家伙,自己成天守在店里的時候,一個個鬼影都見不到……甚至還有學生在大呼小叫,說現在才知道學校里還有這么個地方。
校規呢?都不讀的嗎?
“嘖,早知如此,當初就該招個漂亮的女兼職生來使喚了。”
收入暴漲固然是好事,但這徹底打亂了他原本讓麗芙去咖啡館,自己守老店的計劃。
更何況,考慮到新店開業初期人流會更加洶涌,只靠他們兩個人,絕對會當場癱瘓。
要不再大膽一點,多招一個人?
這個念頭不可抑制地冒了出來。
沒錯。日后終將建立起堪比外賣帝國的福利社帝國的我,怎能為區區一個短期兼職而瞻前顧后,這絕不是支配者該有的氣度。
可是,真的會有學生愿意來咖啡館打工嗎?
當初招小賣部店員時,可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抱著“實在不行就自己頂上,分時段營業”的覺悟,羅萬又寫了一張招聘啟事貼了出去。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個用假餌路亞的釣魚佬,不抱任何希望。
然而,回應,即刻傳來。
“我來做~”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