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讓無數學院學子肝膽俱裂的中期考試,終于塵埃落定。
今年的神殿,門檻幾乎被踏破。
擔架上抬進來的學生絡繹不絕,其中固然有勞累過度或壓力過大而崩潰的,但絕大多數,都是稚嫩的新生面孔。
尤其是在文森特教授那門“元素魔法基礎”的考場上,許多學生在瞥見最后一道題的瞬間,便精神遭受重創,當場昏死過去。
或許也正因如此,倉促備考的阿黛拉,才堪堪逃過一劫。
畢竟,她優哉游哉地蒙完了所有題目,甚至還心大地趴在桌上睡了一覺。
最終成績單發下,她未達留級標準的科目不到半數。
這意味著,她保住了繼續賴在帕倫西亞學院的資格。
“哈啊……總算活下來了……!”
一旁,始終為她提心吊膽的奧莉薇雅,也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考試周里,她幾乎是寸步不離地貼身輔導,拼盡全力想把阿黛拉從深淵邊上拽回來。
若是這番心血付諸東流,她自己恐怕也會懊悔不已。
無論如何,考試的硝煙剛剛散去,本該是學生們最放松的時刻,奧莉薇雅眉宇間的焦灼卻不減反增。
因為,緊隨而至的,正是本學期的壓軸大戲。
學生會長選舉。
學生會長,這個職位是她踏入帕倫西亞學院的終極目標。
它能代替那位幾乎從不露面的理事長,執掌學院內的各項權益,更是與政界、財界的大人物們建立人脈的黃金跳板。
因此,每年都有無數王室貴胄、官僚子弟為這一席位爭得頭破血流。
但今年,這個位置的歸屬,幾乎已成定局。
奧莉薇雅·布倫希爾德·德·鮑爾。
只因潘海姆王國最耀眼的那顆明珠,當今國王的直系血脈,正在此地。
王室表面宣稱絕不干涉選舉,可又有哪個不長眼的貴族,敢擋在未來女王陛下的面前?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選擇了退讓。
“新生,奧莉薇雅·布倫希爾德。請問您確定要登記為學生會長候選人嗎?”
“是的,我愿為帕倫西亞的榮光,獻上綿薄之力。”
候選人登記期間,奧莉薇雅愈發謹言慎行,靜待局勢發展。
果不其然,無論是聲名顯赫的世家子弟,還是去年在學生會任職的前輩,都無一人前來。
‘照這樣下去,只需稍作宣傳,當選便是板上釘釘。’
空曠的禮堂里,只有寥寥數人駐足圍觀。
奧莉薇雅望著自己的名字被工整地寫在一側墻壁的巨幅海報上,滿意地頷首。
方才剛和她對完成績單的阿黛拉也湊了過來,好奇地探出腦袋。
“王女殿下,您要當會長呀?”
“嗯,我正是為此而來。”
“當會長有什么好處嗎?”
“唔……用阿黛拉能理解的話來說,大概就像……擁有了這座學院的一部分吧。”
這當然只是個比喻。
然而,阿黛拉的視線在眼前的接待員、奧莉薇雅、以及墻上的海報之間來回掃視幾遍后,忽然向前邁出了一大步。
然后,她挺起胸膛,高聲宣布:“那我也要參選呀。”
***
中期考試一結束,羅萬的小賣部便重新掛上了營業的牌子。
不過,經過深思熟慮,那些足以致殘的陷阱,他已悉數拆除。
畢竟,如今有麗芙布下的認知結界,外加新收的鐵犬,小賣部的防御已綽綽有余。
那些能瞬間制服歌利亞的恐怖機關,留著終究是個隱患。
就這樣,考試的陰霾散去,小賣部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學生們也漸漸回流。
但直到現在,咖啡館的區域卻遲遲沒有開放。
原因并非裝修未完,也非咖啡熱潮已過。
羅萬不愿承認,但癥結只有一個——帕倫西亞小賣部咖啡館里最亮麗的那道風景線,阿黛拉,一直沒來。
他明明記得,自己只讓她在考試結束前別來礙事。
可那之后,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再沒了音信。
但要羅萬親自找上門去,敲響阿黛拉的宿舍門,又總覺得拉不下臉。
況且,麗芙的傷勢未愈,羅萬也不想讓她過度操勞,便想著暫時只顧好小賣部這邊,將此事拋在了腦后。
“說起來,最近好像沒怎么見到阿黛拉。”
“是、是的!?”
“麗芙男爵見過她嗎?”
“不,絕無此事。我這輩子都沒見過她。”
羅萬偶爾向麗芙問起,她卻不知為何,總用一種仿佛在否定某個遙遠未來的決絕口吻回答,讓阿黛拉的行蹤更添一分神秘。
反倒是,由于剛恢復營業,客人尚不多,羅萬與麗芙兩人獨處的時間,正一點點變長。
“老板,這個詞……是什么意思?”
自從那次療傷之后,她對羅萬的態度,便發生了一種難以言喻的轉變。
那變化融在無數細枝末節里。
比如,她那總是挺得筆直的背脊,在捧書閱讀時,會不經意間繃緊,仿佛在守護著某個新生的秘密。
“……是‘腹部按摩’的意思……您到底在讀些什么書?”
“只是一本普通的教養讀物……”
她偶爾會問起一些與魔法八竿子打不著的詞匯。
不僅如此,她將發絲撩到耳后的動作變得頻繁,目光也時常會膠著在羅萬的手上,久久停留,仿佛那雙手上附著著看不見的光芒。
幸運的是,上次事件的陰影,似乎并未在她心底留下太深的烙印。
雖然初見在小賣部角落里打呼的鐵犬時,她著實嚇得花容失色,但羅萬用一句“散步時撿到的棄犬,看著可憐就帶回來了”輕松糊弄了過去。
就這樣,在某個慵懶的午后。
羅萬正在小賣部門前掃著落葉,一張印著熟悉面孔的傳單,乘著風,輕飄飄地落在了他的腳邊。
【帕倫西亞學院學生會長選舉公告】
【2號候選人:阿黛拉·西爾維斯特·德·羅歇爾】
【競選宣言:我是阿黛拉呀~!把學院變成地上樂園!把小賣部變成甜蜜愛巢!請為我投上寶貴的一票呀~!】
“什么鬼東西。”
一股惡寒躥上脊背,羅萬后頸的汗毛根根倒豎。
他丟下掃帚,使勁揉了揉眼睛。
自己剛才……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玩意兒……
待他定睛再看,那張傳單早已隨風遠去,像長了腳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唉,肯定是眼花了。
難道自己對阿黛拉的事就這么上心?
或許是太久沒見,以至于產生了她跑去競選學生會長的荒唐幻覺。
羅萬若無其事地重新拾起掃帚。
說起來,每到這個時節,就和當初沙龍遍地開花時一樣,清理這些傳單海報也是件麻煩事。
“干脆把陷阱重新裝上算了。”
毫無疑問,小賣部的墻壁和窗戶,很快就會被貼得花花綠綠。
畢竟這里地處學院正中央,是絕佳的宣傳位。
真不明白為什么總有人喜歡拿別人家的房子當布告欄。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次不同于那些匿名的沙龍,責任主體一目了然。
既然是選舉海報,候選人的大臉必然會印在上面。
去年,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敢在小賣部搞涂鴉式宣傳,羅萬親手把他的腦袋按在了他貼海報的位置,來了個物理定位。
今年,應該不會再有這種蠢貨了吧。
打掃完畢,羅萬轉身回了店里。
然而幾天后,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還是傳到了他的耳中。
阿黛拉,真的參選了學生會長。
***
“那個,阿黛拉同學?你沒瘋……咳,你是認真的嗎?”
“是呀。”
在阿曼達教授突如其來的約談中,阿黛拉歪著腦袋,一臉純然。
望著那雙閃爍著無辜光芒的眼眸,阿曼達的表情愈發為難。
“就算這是學院運營中引入的試驗性制度,選舉也不是兒戲。”
“我很認真呀。”
“人力和資金從哪兒來?”
“朋友們說會幫我。錢的話,我有這個。”
她晃了晃掛在腰間的錢袋。
里面的錢,自然不是她在小賣部打工賺來的那點微薄薪水。
對一直靠家族資助過活的阿黛拉而言,那點薪水只是零花錢。
況且,那是羅萬給的,她視若珍寶,一枚銅板都舍不得花。
不知為何,即便是從羅歇爾家族出走后,家族的資金也依舊源源不斷地匯入她的賬戶,應付一場選舉綽綽有余。
盡管她當選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不到,但見她本人意志如此堅定,阿曼達也不好再強行勸阻。
“唉……好吧,我明白了。這是候選人須知,你拿去。不許用非法資金運營助選團,正式投票前有兩次演講,絕不能缺席。一旦缺席,立刻視為棄權。還有很多細則,你務必仔細閱讀。”
“知道了呀。”
走出面談室,阿黛拉哼著小曲,邁著輕快的步伐,登上了學院最高的鐘樓。
遠方,低緩的山巒如黛,清風拂過面頰,帶著青草的芬芳;蔚藍的天穹下,帕倫西亞的廣袤校舍盡收眼底,壯麗如畫。
她趕走了早已盤踞此處的幾只肥鴿子,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
“好美啊……”
阿黛拉沒有忘記與羅萬的約定。
一個愿望。
她順利通過了考試,免于退學。
現在,輪到她向他索要那個夢寐以求的愿望了。
只是,在此之前,她需要一些準備。
哪有新娘不帶嫁妝就空著手出嫁的道理?
如今的她,沒有了家族的榮光,沒有了為婚禮增輝的儀仗隊,就連那件破損的禮服也再難穿上。
雖然生活費依舊按時到賬,但娘家的支持,已是奢望。
既然如此,那就用自己的雙手,去贏取這一切。
方法就是——成為學院的學生會長。
然后,將眼前的這片壯麗風景,完完整整地,獻給老師。
“之后,就在小賣部里,兩個人甜甜蜜蜜地……嘿嘿。”
鐺、鐺鐺!鐺!
正午的鐘聲在塔頂轟然炸響,仿佛在為她這宏偉的計劃拉開序幕,聲浪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阿黛拉迎著耀眼的太陽,張開雙臂,裙擺飛揚,輕盈地旋轉起來。
“好,就這么辦!”
五月,一場呼喚風暴的學生會長選舉,就此揭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