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投2號!為了那位愿為學院粉身碎骨的阿黛拉同志!讓我們一同革新!”
“革新!!!”
決戰之日。
終選演說前的最后一刻,阿黛拉和她的追隨者們如同一支狂熱的軍隊,環繞著校園巡游。
傳單雪片般紛飛,口號聲浪震天。
人群如漲潮般洶涌而至,一張張激動的臉龐都在高呼,她才是引領學院未來的唯一人選。
阿黛拉被這股洪流裹挾著,半是恍惚,半是振奮,機械地揮舞著手臂,繼續著她的演說。
“阿黛拉大人,請潤潤喉。”
“啊,謝謝……對了,我們不去小賣部那邊嗎?”
“學生們最近對那邊興致缺缺,您不必白跑一趟。聽說因為某種不明魔法,現在那里根本沒人能靠近。”
“可我自己一個人也……”
“咳咳,馬上就要去大禮堂終選演說了,之后還有正式投票,您會忙得不可開交。”
“嗯……”
不知何時,一頂奇特的月桂冠已然戴在了她的頭上。
阿黛拉的神情黯淡下來,落寞地點了點頭。
起初,她的念頭多簡單。
當上學生會長,然后走到老師面前,告訴他,要把這整座學院都獻給他,請求他與自己共度一生。
可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只覺得,自己與他的距離,正被無限拉遠。
“這是您演說前最后需要確認的事項。下一頁是學生會干部的申請者名單,今天之內必須審閱完畢。”
“……”
追隨者們幾乎把她當成了內定的勝者,一摞摞沉甸甸的文件如山般堆到她手上。
她指尖劃過厚厚的文件,紙頁翻動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
學生會長的職責,與她幻想中那羅曼蒂克的圖景,竟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們該動身去大禮堂了,時間差不多了。”
“啊,等等……!”
阿黛拉最后一次望向遠方,用目光貪婪地描摹著那個令她魂牽夢縈的小賣部的輪廓,將它深深刻進眼底。
不知為何,她有種強烈的預感。
自己與羅萬之間的距離,或許再也無法拉近了。
自從他從北海歸來,身邊就總有別的女人的影子。
餐廳里,他帶著那般溫柔的微笑,殷勤護送魯希蘭子爵的模樣,像一根針,深深扎在她心上。
此刻,就在那個小賣部里……他大概也正和那個女人獨處吧。
他們之間會發生什么,阿黛拉連想象的勇氣都沒有。
咯噔。
心底深處,仿佛有什么東西應聲碎裂。
那是一種比剜心剔骨更尖銳的痛楚。
事到如今,就算贏了選舉,自己又有什么資格,理直氣壯地向他求婚?
自己對他,又究竟了解多少?
我所期盼的,我所渴望的,究竟是……
“阿黛拉。”
嘈雜的聲浪中,一個熟悉到令人心顫的聲音,清晰地穿透了進來。
她一直凝望著那片被樹影遮蔽的角落,起初還以為是日思夜想的幻聽。
“小丫頭。”
當她猛地轉過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站在離自己如此近的地方。
“老……師?”
他還是那身隨性的打扮,臉上還是那份坦然率真的神情。
只是與平時不同,那雙眼眸里,竟漾著一絲淺淺的靦腆。
他伸出了手。
“約會,現在就去嗎?”
一邊,是近在咫尺、金碧輝煌的大禮堂;另一邊,是遙遠得只剩一個輪廓的小賣部。
然而那一刻,阿黛拉忽然意識到,自己真正想奔赴的,并非兩者中的任何一個。
“好。”
她的臉上,綻開一個比任何掙脫城堡的公主都更耀眼的笑容,清脆地回答:“我們走!”
***
他們逃離了喧囂的學院。
五月末的帕倫西亞,陽光溫和,街景寧靜得如同一幅和平畫卷,鴿群是畫上悠然點綴的白羽。
午后的暖陽不帶絲毫灼意,每當穿過噴泉廣場,清涼的水霧便會隨風拂面,讓衣袂在光影中輕輕閃爍。
然而,兩人卻都無心欣賞這慵懶的日常。
他們只是低著頭,沉默地走著,視線膠著在彼此交錯的腳步上。
并肩漫步街頭,本該是眼神碰撞、笑語嫣然的時刻,可羅萬和阿黛拉之間,卻彌漫著一層看得見摸得著的尷尬。
“阿黛拉,吃那個嗎?”
羅萬率先打破沉默,指向街邊小販手中那蓬松如云的“精靈絲線”——棉花糖。
這可是第一次約會,意義遠比什么學生會長之位重要。
羅萬暗想,自己一把年紀,總不能真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跟在姑娘身后干耗一整天。
“要吃……”
阿黛拉依舊帶著幾分羞澀,點了點頭。
羅萬本以為她會像尋常情侶那般,撕一小塊喂給自己,結果她一個人,一口接一口,吃得干干凈凈。
“再來個熱狗?”
接下來是碳水與蛋白質的完美合奏。
隨著鹽分與糖分的攝入,阿黛拉周身的拘謹也漸漸消融了。
“真好吃~”
羅萬向來欣賞吃相香甜的女孩,如果這個女孩還漂亮得不像話,那就更是視覺上的享受了。
一場本該心跳加速的初次約會,不知不覺間,竟演變成了一場酣暢淋漓的美食巡禮。
帕倫西亞地處王國中部,商旅貴胄云集,飲食文化也因此兼容并包,極為發達。
雖說找不到羅萬魂牽夢繞的家鄉菜,但除此之外,許多菜肴竟與他前世的世界驚人地相似。
一同用餐,最能窺見一個人的本性。
羅萬覺得,像這樣一點點去了解阿黛拉,也并非壞事。
“那個也嘗嘗?據說是炒蛹。”
“吃。”
“薄荷巧克力怎么樣?”
“好呀!”
嗯,還不壞。
“他們說這是一種用紅龍眼珠混合蘇打水,再拿松針攪拌的飲料!您要來一口嗎?”
還不……
“我給您倒上?”
“你想死嗎?”
壞,太壞了。
面對這種挑戰人類味覺底線的提議,羅萬終于忍不住口出惡言。
兩人吃飽喝足,又一頭扎進了商業區,在林立的服裝店與飾品店間閑逛。
如果說食物是羅萬買單,那么在這里,揮金如土的就換成了阿黛拉。
“這件也試試。”
見羅萬總是穿著洗到發舊的T恤,阿黛拉便將自己相中的衣服一件件往他身上比劃。
甚至連一些價格昂貴的款式,她也毫不猶豫地刷卡買下。
那些衣服一看就行動不便,華而不實,與羅萬的風格格格不入。
但最終,她還是將一大堆購物袋塞進了他懷里。
“用不了這么多……”
“都會用上的。”
看著阿黛拉臉上那幸福滿溢的模樣,羅萬也想送她點什么。
他恰好想起口袋里有條手鏈,是之前裝修小賣部時,從某個舊抽屜里滾出來的鍺制品,便一直隨手收著。
“這個,要嗎?”
“送給我的嗎!?太好了!”
阿黛拉珍而重之地將那條光滑的手鏈戴在皓腕上,在店里的鏡子前左照右照,愛不釋手。
羅萬看著她那副深信偽科學的虔誠模樣,本想在心里給她減點分,但見她笑得那么開心,便也作罷了。
***
天光漸暗,澄澈的藍被染上了橘紅與瑰紫。
夕陽沉落之際,學院的方向,慶祝選舉落幕的禮炮轟然升空,綻開絢爛的煙火。
違規。
阿黛拉缺席了最終演說,候選人資格自然被取消。
想必奧莉薇雅已順利當選。
羅萬心想,雖說奧莉薇雅那副撒嬌的做派不怎么對他胃口,但看在她絞盡腦汁才想出那種招數的份上,這場鬧劇也該到此為止了。
目的既已達成,理應回去了。
可不知為何,他的腳步卻像灌了鉛一樣,遲遲無法邁開。
“老師……我,我想歇一會兒。”
阿黛拉似乎也和他心情相仿。
“吃得太飽了,感覺快吐了……”
也可能不是。
總之,他們沒有立刻返回,而是在一條寂靜的街道上尋了張長椅坐下,一同凝視著天邊那輪緩緩沉沒的紅日。
羅萬望著晚霞勾勒出的阿黛拉的側臉,陷入了沉思。
阿黛拉·西爾維斯特,對自己而言,究竟意味著什么?
戀人,不只是彼此相愛,更意味著將自己的人生,向另一個人徹底敞開。
自從墜入這個世界,羅萬的人生,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一片不見天日的漆黑深淵。
那是一片由業力構成的泥沼,任何魔力在此都無法呼吸,只會被活活溺斃。
而阿黛拉,作為羅歇爾家族的次女,生來便注定要繼承那被稱為“究極白魔法”的秘術。
這遠不止是魔力與業力,這兩個符號上的對立。
從根源上說,羅萬與她,與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格格不入。
無論她遞給自己那身昂貴禮服時想暗示什么,羅萬都無法回應她的期盼。
“老師。”
那雙曾在繁星點點的鄉間小鎮、天真爛漫地向他低語愛意的嘴唇,再次轉向了他。
勇者必須守護的誓言是如此沉重,早已化作鐵鑄的鐐銬,將他的腳踝死死鎖在這片土地。
這鐐銬之堅固,遠非阿黛拉唇間吹出的那點微風所能撼動。
羅萬沒有資格與任何人共筑未來。
如果阿黛拉愛上他,她必然要舍棄太多。
因為她永遠無法觸及他內心那片由痛苦、悔恨、憐憫、自責、怨恨與思念交織而成的,猙獰可怖的世界。
一方永遠無法真正踏入,只能搖搖欲墜地單方面依附,這樣的關系,也能稱之為愛人嗎?
但是……
“我們……要不要去那家旅館,找一個只屬于我們的地方,歇歇腳?”
平日里那個看似冒失、天真,甚至有些遲鈍的女孩,在展露真心的瞬間,卻會迸發出一股連羅萬都不得不退讓三分的、如鋼鐵般堅定的激情。
“好。”
羅萬的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意,卻還是點了點頭。
是時候了,該做個了斷了。
***
“好了,下一位同學,請過來。”
“嗯?是我嗎?”
“對,就是你。閉上眼睛,高喊‘鮑爾三世萬歲’。”
“那、那個……”
【白魔法:凈化·精神污染】
“呀啊啊啊!”
“很好,下一個!”
投票結束的大禮堂內,一片狼藉。
光明神殿派來的高階祭司們,正像流水線作業一般,為學生們挨個進行“治療”。
一位路過的帕倫西亞居民目睹了這詭異的集體狂熱,當即報了警,事態才終于得到控制。
一些至死不渝的追隨者無法接受領袖的臨陣脫逃,趁亂從后門溜走了。
費爾南輔理主教一邊指揮手下,一邊將一柄經過祝圣的三級寶木權杖交到奧莉薇雅手中,雙手合十。
“恭喜您榮任學生會長,王女殿下。我在此重申,我們光明神殿帕倫西亞分部,將一如既往地與潘海姆王室,維持最穩固的同盟關系。”
“啊,多謝您……”
“話說回來,連作為教育圣地的帕倫西亞都滋生出如此危險的思想,看來王國內部,依舊暗流涌動啊。”
“不,這次的事……!”
奧莉薇雅扶著隱隱作痛的額角,疲憊地嘆了口氣。
“現在,連我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嗯?”
“沒什么。我只是由衷地感謝所有為人類福祉奔走的赫拉的仆人。”
“哈哈,您過獎了。聽說在北部,依然能發現崇拜魔族與黑魔法的余孽。不久前,魯比耶的教團總部似乎也收到了相關的分析委托……”
費爾南主教在一旁喋喋不休,奧莉薇雅的心神卻早已飄到了九霄云外。
到頭來,她還是沒能靠自己的力量取勝。
終究還是借了那個男人的手,而且是用如此投機取巧的方式。
甚至,還為此背負了給王室名譽抹黑的巨大恥辱。
“哦?魯希蘭子爵大人,您還沒接受凈化嗎?來,我為您服務。”
“本人不需要那種……呀啊啊啊!不是說了別碰我嗎!”
“啊,您很正常,非常抱歉。因為三年級的學生精神污染尤為嚴重,所以……”
“行了!我很忙,先走一步。衛兵們的怨氣已經沸騰了,我得先去處理。”
這樁事即便算不上舞弊,一旦公之于眾,也必將淪為天大的笑柄。
如果羅萬以此為把柄來要挾自己,到那時,又該如何是好?
“皮伊。”
“閉嘴,皮伊。說到底,還不都是因為你?”
“皮伊。”
“別再提羅萬喜歡看那種東西了!我再也不會,絕對不會再做了!”
她煩躁地趕走肩膀上喋喋不休、仿佛在嘲笑她的皮伊,用雙手捂住了自己滾燙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