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軸發(fā)出一聲輕微的**。
羅萬踏入辦公室時,正撞見夏洛蒂全神貫注的側(cè)臉,她的視線死死膠著在“魔王戰(zhàn)”的轉(zhuǎn)播畫面上。
她身上那件長袍,灰撲撲的,像是從哪個古墓里刨出來的百年舊物。
尖頂帽歪斜地扣在頭上,一雙素手緊緊捧著水晶球,與其說是執(zhí)掌魔塔的理事長,不如說是街角巷尾神神叨叨的占卜女巫。
“啊,店長?”
視線相撞的瞬間,她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從座位上彈起,手忙腳亂地去解那身長袍的系帶。
羅萬甚至來不及思考,她這套脫衣行大禮的規(guī)矩究竟是跟誰學(xué)的。
“等、等等!我、我這就為您行禮……”
“不必了,快穿上。”羅萬打斷了她的慌亂,“說正事,現(xiàn)在有空嗎?”
“嗯……倒也不是不行。有什么事嗎?”
她嘴上應(yīng)著,一雙眼珠子卻像被磁石吸住,總?cè)滩蛔⊥橇鞴庖绮实霓D(zhuǎn)播畫面上溜。
她賭局的輸贏,羅萬毫不在意,便開門見山地拋出了來意。
“跟我出去一趟。”
“和店長您?就我們倆?”
“對。”
“去哪兒?”
“桑達(dá)爾佛尼亞的沙之峽谷。”
這幾個字仿佛一道冰冷的咒語。
夏洛蒂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那本就白皙如瓷的肌膚,此刻竟薄得近乎透明,能看見皮下淡青色的血管。
“我、我不去!那不是帝國時代的秘境嗎……!”
哦,知道的還挺清楚。
“那里囚禁著被詛咒的摩伊萊三姐妹,是片連風(fēng)都滾燙的灼熱沙漠……傳說只要踏進(jìn)去,就會被沙暴卷走,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比他想的還要清楚。
看來這婆娘,或許去過。
“你去過?見過她們了?”
“沒有!那個據(jù)說是秘境入口的女神像,我找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連個影子都沒摸到!”
“那正好,我們一起去。”
正好,趁這次機(jī)會,去混個臉熟。
“您自己去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拖上我!?”
“因為……魔能車到不了那里。”
簡單來說,他需要一個“傳送門”。
而夏洛蒂,就是那個能瞬間抵達(dá)峽谷附近、且能耗最低的完美載具。
沒有她,光是去桑達(dá)爾佛尼亞的路上,就要耗費將近一周。
因此,就在夏洛蒂轉(zhuǎn)身撲向窗戶,試圖上演一出飛人遁逃的戲碼時,羅萬的手快如電,精準(zhǔn)地攥住了她的后衣領(lǐng)。
“呵,想跑哪兒去。”
“放、放開我!桑達(dá)爾佛尼亞是連水壺里的水都會被煮沸的地獄!!”
“以我的經(jīng)驗來看,那里比真正的地獄,還是要舒服一點的。”
“噫!你這個怪物!”
摩伊萊三姐妹的預(yù)言向來晦澀如謎,但只要能見到她們,就能挖出極為精準(zhǔn)的情報。
當(dāng)初維布雷特召集赫爾澤布遠(yuǎn)征隊之前,正是通過她們,才鎖定了諾瓦身在巴赫蘭公國的確切位置。
當(dāng)時,他斷定即便是最頂尖的偵察兵“散兵”,也無法在魔域中辨明方向,于是便找上了這位能在無光之夜解讀星辰軌跡的“新月”女巫。
“明天出發(fā),你準(zhǔn)備一下。”
“不要……”
“啊,要是敢逃跑,你就死定了。想再看一次魔塔是怎么塌的,大可以試試。”
“嗚,嗚嗚……!”
羅萬的聲音平淡無波,卻像淬了冰的利刃,抵在夏洛蒂的喉嚨上。
他丟下這句溫柔的警告,轉(zhuǎn)身離開了理事長辦公室。
這件事,還得知會阿黛拉和麗芙一聲。
※※※※※※
“調(diào)查魔神像……?!”
當(dāng)麗芙聽清羅萬此行的目的時,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丟進(jìn)了一口冰窖。
在她自幼接受的教育里,任何與“魔”字沾邊的東西,都意味著猩紅的危險。
即便是學(xué)院例行的野外實習(xí),也會嚴(yán)格繞開任何發(fā)現(xiàn)黑魔法痕跡的怪物巢穴,或是被神殿明令禁止踏足的禁區(qū)。
一縷濕冷的恐懼,悄悄纏上了麗芙的心。
萬一老板出了什么事……
她明知羅萬強(qiáng)大得超乎常理,卻無法說服自己,調(diào)查魔神像的蹤跡是他一人便能承擔(dān)的風(fēng)險。
或許是那個死于魔族之手的父親的影子,始終盤踞在她記憶深處,讓這份不安愈發(fā)沉重。
“那也太……危險了吧?”
“嗯?沒事,就當(dāng)是一次短途行軍。”
羅萬的回答卻輕描淡寫得像是在說一次郊游。
而一旁,聽到了同樣消息的阿黛拉·西爾維斯特,其反應(yīng)更是讓她匪夷所思。
“那您回來的時候,會給我?guī)Ш贸缘膯幔俊?/p>
“桑達(dá)爾佛尼亞的特產(chǎn)是泥餅干,有機(jī)會的話,帶點給你。”
“哇啊~!真的嗎?”
她怎么能沒有一絲一毫的擔(dān)憂,腦子里只塞滿了禮物?
她難道就一點都不擔(dān)心羅萬嗎?
麗芙覺得,阿黛拉簡直令人火大。
甚至,連羅萬交代給她最基本的任務(wù),她都做不好。
“老師,我、我看不懂這個表格。”
“嗯?這上面不是寫著‘咖啡豆’嗎?”
“人家就是看不懂嘛~”
明明是學(xué)院里任何一個新生都能閉著眼完成的雜務(wù),阿黛拉卻總能找到理由,膩在羅萬身邊求助。
而羅萬,也總是拿她沒辦法似的,一次又一次耐心地教導(dǎo)。
那份溫和,像極了當(dāng)初教自己查閱詞典時的樣子。
他甚至沒有推開那個幾乎要掛在他胳膊上的阿黛拉,仿佛他們之間,本就該如此親密。
“?”
“……”
麗芙的目光,與正側(cè)頭聽講的阿黛拉撞了個正著。
阿黛拉看見她,嘴角狡黠地一彎,勾起一抹狐貍似的笑。
那笑容仿佛在無聲地挑釁:“前輩自尊心那么強(qiáng),是做不出這種事的吧?”
無論她真實意圖為何,麗芙確實做不到。
她做不到像阿黛拉那樣,理直氣壯地黏著羅萬撒嬌。
片刻后。
“那么,麗芙男爵,從明天起,這里就剩你們兩人了,小賣部拜托你了。”
“是……”
“應(yīng)該不會有特別的事。阿黛拉業(yè)務(wù)不熟,你有空的話,就去咖啡館那邊搭把手。”
“知道了……”
“喂,你可以回去繼續(xù)打掃了。”
“老師呢?”
“我本來就坐這兒。你看,客人來了,快去。”
“……是。”
直到羅萬將阿黛拉“趕”回咖啡館那邊,麗芙才暗自松了口氣。
三個人共處的小賣部空間逼仄,羅萬總會不可避免地與她或阿黛拉中的一人待在一起。
而直到剛才,那個位置,大多時候?qū)儆谒?/p>
這是一種連她自己都覺得幼稚的奇妙情緒,但麗芙確實感到一絲欣喜。
仿佛在自己和阿黛拉之間,羅萬選擇了她。
然而……
“老師!這里的咖啡種類也太多了!”
“老師!我夠不到最上面的櫥柜!”
“老師!地上有蟑螂!”
“老師!我好像看到窗外有姐姐的幻影!!”
那剛剛凝聚起的一點靜謐,被一聲聲嬌滴滴的呼喚刺破,碎得滿地都是。
羅萬每一次都無奈地嘆著氣,卻又起身走向那扇門。
他處理完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剛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回柜臺——
“老——師——!”
“唉……稍等。”
他又一次被叫走了。
那扇因他頻繁進(jìn)出而半開的門,任誰都看得出,是阿黛拉將羅萬從自己身邊拉走的伎倆。
麗芙的心頭,竄起一股無名的煩躁。
唉。
人心就是如此微妙。
一根原本毫不在意的弦,一旦有人在旁反復(fù)撥弄,終會奏出不甘的顫音。
尤其麗芙,在學(xué)院里從未讓首席之位旁落,那份不曾宣之于口的驕傲,早已深植骨髓。
即便只是爭奪羅萬注意力的幼稚游戲,她也不想輸給那個笨手笨腳的女孩。
于是,她決定——盡管羞恥——不擇手段。
“抱歉,總要跑來跑去的。”
“沒關(guān)系。”
“老師!!天上好像有北海巨妖在飛!!!”
“這丫頭又在胡說八道。明明沒客人,怎么就這么忙呢……唉,我過去一……”
“那個,老板。”
“嗯?”
“我有些話,想對您說。”
麗芙聽見自己干澀的喉嚨里,擠出一個艱澀的聲音。
她為接下來的孤注一擲緊張得指尖發(fā)涼,而后,深吸一口氣。
“畢業(yè)后,我打算去搖光魔塔。”
話音落下的瞬間,羅萬的眉頭驟然擰緊。
※※※※※※
魔塔,是學(xué)院畢業(yè)生最主流的出路。
尤其對沒有領(lǐng)地的麗芙而言,除了十二聯(lián)盟,那里能提供最優(yōu)渥的待遇。
但與其他六座魔塔不同,距離赫爾澤布最近的搖光魔塔,風(fēng)評卻天差地別。
不只因其地處險境,更因它對專精巫術(shù)的黑魔法態(tài)度寬容,通常只有那些成績墊底、走投無路的學(xué)生,才會哭喪著臉選擇加入。
“為什么偏偏是那里?”
“……”
正因深知這一點,羅萬的聲音冷了下來,像驟然降溫的鐵。
麗芙忍住了,沉默著。
見她躲閃著自己的視線,他那嚴(yán)厲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喙的力道。
“不準(zhǔn)去。”
“……”
那不容置喙的命令,是她從未聽過的強(qiáng)硬。
可那份霸道,卻像一股奇異的暖流,燙過她的心尖,讓她幾乎要在這份威嚴(yán)中融化。
但她還是忍耐著。
她不想就這么把羅萬讓給隔壁那個還在吵鬧不休的阿黛拉。
“男爵,你在聽嗎?”
“……老板。”
她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她垂下眼簾,聲音淬上一層偽裝的冰冷,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割裂什么重要的東西。
“這……與您無關(guān)吧。”
她緩緩閉上雙眼,深呼吸。
一次,兩次。
終于,在第三次吐息將盡的剎那。
一股磅礴無形的力量,驟然收緊!
它不像粗暴的鎖鏈,更像一雙堅實的手臂,不容抗拒地將她牢牢禁錮。
那股意志,霸道得穿透了她所有的防備,直抵心底最柔軟的那一寸。
“唔……!”
一聲破碎的輕吟,從她被死死壓抑的喉間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