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傅家老宅,燈火輝煌。
名為顧卿如接風(fēng)的宴會,極盡奢華。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光芒,空氣中彌漫著香檳與高級香水的馥郁氣息。衣香鬢影,觥籌交錯,幾乎匯集了城中所有的名流。
顧卿如一襲量身定制的白色蕾絲長裙,頸間戴著傅景深不久前才拍下的古董鉆石項鏈,她妝容精致,笑容溫婉,恰到好處地站在傅景深身邊,接受著眾人的注目與恭維。
“顧小姐和傅總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卿如姐回來就好,有些人啊,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替代品。”
顧卿如聽著這些話語,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她的目光狀似無意地掃向入口處,帶著一種隱秘的期待。那個贗品,今天應(yīng)該會出現(xiàn)吧?她很想親眼看看,當(dāng)那個影子見到正主的光芒時,會是何等自慚形穢、狼狽不堪。
然而,宴會過半,那個預(yù)想中該出現(xiàn)的、穿著月白色旗袍的溫順身影,卻始終沒有露面。
賓客們的竊竊私語開始轉(zhuǎn)向。
“咦,那個替身呢?傅總沒帶她來?”
“怕是沒臉來了吧?正主回來了,她還哪有立足之地?”
“聽說傅總早就膩了,估計是打發(fā)走了,顧小姐回來得正是時候。”
傅景深手持酒杯,心不在焉地應(yīng)付著前來攀談的人。周誠那邊還沒有舒晚的確切消息,只查到她在幾天前注銷了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像是人間蒸發(fā)。這種徹底脫離掌控的感覺,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頭,讓他在面對顧卿如溫柔的注視和周圍人曖昧的目光時,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
顧卿如敏銳地察覺到了他的心不在焉。她輕輕挽住傅景深的手臂,身體微傾,用一種看似擔(dān)憂,實則音量足以讓周圍幾人聽清的嬌柔聲音說:“景深,舒晚妹妹是不是生我氣了?都怪我不好,突然回來……是不是讓她誤會了什么?要不,我親自去給她道個歉,解釋一下?”
這話語帶著茶香,瞬間將舒晚定位成了一個因為正主歸來而鬧脾氣、不懂事的替身。
周圍幾位貴婦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傅景深眉頭緊鎖,心底那股無名火因“舒晚”這個名字被提及而猛地竄高。他剛要開口,讓顧卿如不必理會。
“道歉?”
一個清晰、帶著幾分慵懶譏誚的女聲,如同冰珠落玉盤,突兀地打斷了宴會廳虛偽的和諧,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顧小姐要替我道什么歉?”
所有人循聲望去,入口處,燈光之下,站著兩個人。
為首的是一位頭發(fā)花白、身著中式褂衫的老者,氣質(zhì)儒雅,不怒自威,正是國內(nèi)考古與文博界泰斗林?jǐn)⒀越淌凇?/p>
而挽著林教授手臂,瞬間奪走所有人目光的,是舒晚。
她沒有穿任何與顧卿如風(fēng)格相似的衣物,而是身著一套剪裁極佳的煙灰色西裝套裙,利落的線條勾勒出她纖細(xì)卻挺拔的身姿。曾經(jīng)順從披散的黑長發(fā)被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成一個優(yōu)雅的低髻,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修長的天鵝頸。她臉上化著淡而精致的妝容,唇上是一抹提氣場的正紅色,眼神明亮、銳利,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冷靜,與過去那個低眉順眼的溫婉影子,判若云泥!
她站在那里,姿態(tài)落落大方,周身散發(fā)出的是一種專業(yè)、自信、不可侵犯的氣場。
整個宴會廳,瞬間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傅景深瞳孔驟縮,握著酒杯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jié)泛白。他幾乎認(rèn)不出眼前這個女人。她身上那種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的光芒,不是他熟悉的、模仿而來的柔光,而是自身淬煉出的、足以刺痛他雙眼的利芒。
顧卿如臉上的完美笑容徹底僵住,挽著傅景深的手臂不自覺地用力,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他的西裝布料里。她看著舒晚,看著那個本該灰溜溜消失的替身,此刻竟以這樣一種耀眼的方式登場,還站在林?jǐn)⒀阅菢拥娜宋锷磉叄?/p>
舒晚卻仿佛沒有看到傅景深那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目光,她的視線,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直接落在臉色發(fā)白的顧卿如身上。
她輕輕松開林教授的手臂,向前走了半步,語氣平和,卻每一個字都帶著千鈞之力:
“我倒是想請教顧小姐,你當(dāng)年在蘇富比拍下的那對號稱‘明代和田玉籽料’的龍鳳呈祥鐲,最終的付款憑證,還妥善保留著嗎?”
她微微一頓,目光掃過顧卿如胸前那枚精致的古董胸針,繼續(xù)道,
“或者,一個更簡單的問題,顧家家傳的這枚‘維多利亞時期古董胸針’,上面的鳶尾花浮雕,究竟是十二片花瓣,還是十三片?”
顧卿如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那雙總是含著水光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全然的驚慌和難以置信。那對玉鐲是她當(dāng)年為了充門面找人做的仿品,至于那枚胸針……她只知道是古董,價值不菲,誰會去數(shù)上面有多少花瓣?!
她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在那雙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注視下,她所有精心維持的體面,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
舒晚看著她這副窘態(tài),輕輕扯了下嘴角,那笑意未達(dá)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嘲諷。她不再理會僵住的顧卿如和眼神駭人的傅景深,轉(zhuǎn)而面向全場,姿態(tài)從容不迫:
“抱歉,打擾各位雅興。我是國家博物館特聘顧問舒晚,今晚隨林?jǐn)⒀越淌谇皝恚桥c傅老先生商討下季度‘瀚海遺珍’國寶巡展的合作事宜。”
她微微側(cè)身,對主位上同樣面露震驚之色的傅老爺子頷首致意,語氣恭敬卻不卑不亢:
“傅老先生,我們約的時間是八點整,看來是我們來早了些,打擾了您的家宴,實在抱歉。”
傅老爺子畢竟是經(jīng)歷過大風(fēng)大浪的人,很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深深看了一眼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舒晚,又瞥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兒子,哈哈一笑,順勢下了臺階:“無妨無妨!正事要緊。林教授,舒顧問,請隨我到書房詳談。”
舒晚這才終于將目光,平靜無波地,投向一直死死盯著她的傅景深。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個僅有幾面之緣的、無關(guān)緊要的陌生人。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與林教授一同,跟在傅老爺子身后,從容地穿過寂靜的宴會廳,走向二樓的書房。
自始至終,她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對傅景深的留戀、怨恨,或是任何情緒。平靜,是最大的蔑視。
傅景深站在原地,感覺臉上像是被無形地扇了一記又一記狠狠的耳光,火辣辣地疼,一直疼到心里。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挺拔,決絕,每一步都像是踩碎了他過往三年的認(rèn)知。
她不是他養(yǎng)在籠中的金絲雀。
她是一直收斂了羽翼、蟄伏在他身邊的鷹。
而她剛才質(zhì)問顧卿如的那些話……她懂古董鑒定?她竟然是林?jǐn)⒀缘牡茏樱窟€是國家博物館的顧問?
這三年,她在他面前,究竟演了一場多么天衣無縫、多么徹底的戲?!
一股從未有過的、混雜著震怒、被欺騙的恥辱感,以及一種更深沉的、名為“即將徹底失去”的恐慌,如同海嘯般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臟,幾乎讓他窒息。
追妻火葬場的第一鏟土,已經(jīng)帶著冰冷的寒意,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高傲的頭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