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黑和林三娘是前后腳來的。
大黑來了之后,哐哐干飯,干完飯就下地干活了。
林三娘則是扛著一個大包,拉著簡星夏走到小廳,把包裹放在小廳的桌上。
林三娘眼睛亮晶晶的,她打開包裹的布皮,把里面的枕套拿出來。
“小姐,你看看,這些可安用?”
簡星夏接過來看,一個個枕套,全是手工縫制的,針腳細密,翻到里面,能看到來來回回縫了三層。
林三娘說:“我給她們說了,這些是東家小姐要的東西,她們都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做得細致。”
不僅針腳好,連繡花都漂亮。
簡星夏那會兒是拿灶里的木炭條,簡單的布上畫了幾個花樣,讓林三娘帶回去的,沒想到林三娘的小姐妹們細細調整修復了,一針一針,繡到了枕套上。
“做得真好!花了不少功夫吧?”
簡星夏都有些愧疚了,即便是她,也很少動針線,穿得衣服都是買的,機器夸夸一踩,很輕松就能縫好一片。
她原本是想著,聽林三娘的,給機會讓她的其他小姐妹也能靠勞動賺點兒錢。
但現在摸著連一根線頭都沒有,邊邊角角都做了加固的抱枕套,簡星夏都有點不忍了。
這得花多少時間啊!
可林三娘卻笑著道:“沒花多少時間,我讓她們五天交貨,都是第四天晚上就送來給我了。”
……
那天,林三娘把活兒分發下去,不用說,林大娘和玉香也是連連感激。
當下的光景,婦人能掙錢的活兒不多,這活兒不難,報酬還高,是難得的好活計。
林三娘帶回去之后,桃丫和杏丫也是不肯睡,要點燈做枕套。
還是林三娘說:“點燈容易瞎眼,還費油,你們要是真想做,明天早早起來,日頭出來,我就教你們。”
這些日子林三娘帶了不少布料回來,姐妹兩個沒事兒就拿布料練手。
歪七扭八的,拆拆縫縫的,給自己做了一身衣裳,還縫了幾個荷包。
聽見林三娘肯讓她們做,姐妹倆才高興地睡下。
黍哥兒含著手指頭,湊到林三娘身邊:“娘,我也想做枕套……”
姐姐們現在成日里一塊兒做針線,都不帶他玩兒了,黍哥兒年紀小小,已經感覺到了一絲絲寂寞。
他也想跟姐姐們一起做針線。
林三娘笑起來:“好,我們黍哥兒也學。”
第二日開始,林三娘就帶著三個孩子一塊兒做針線。
不過這回的粗布金貴,林三娘不敢讓孩子們給霍霍了,就讓他們用之前帶回來的料子做。
“若是做得好,我也帶去讓東家小姐看看,要是能用上,娘下回就請東家小姐賞些肉,給你們做肉吃!”
來回這幾次,林三娘心里還一直擔憂著家里的日子如何過,挑的都是糧食和布料這些能存放、應急的東西。
至多不過在簡星夏的建議下,帶上幾個雞蛋回來,給孩子們開開葷。
但正經肉食,卻是沒帶過的。
如今眼看著日子越來越好了,她還當上了管事,家里吃穿不愁了,林三娘也想讓孩子們吃上口肉。
三個孩子大喜過望,看著手上的布料,就好似看到了大肥肉一般,垂涎欲滴。
荷花和玉香、林大娘幾人也是,不敢熬夜做,便一早起來,從清晨就開始縫制。
木鏢師擔心林大娘的身子,勸她別這么費力,被林大娘啐了回去。
“你又不是不知道,自打我的手傷了,就沒人再請我幫工干活,家里家外全靠你一個人……”
林大娘說著說著,眼圈兒就紅了:“但你那個活兒也不是好干的,上回傷得那么重,得虧鏢局還算厚道,給了些金瘡藥,不然,你讓我們娘幾個怎么活!”
木鏢師訥訥的,也不敢說話。
這些日子,有林三娘送米來,林大娘和林三娘合伙做衣裳,賣了幾件,得了些錢,他也松快一些,不用冒險走遠路,一去兩三個月。
可以只接附近的短鏢,兩三天就能回。
輕松不少,也安全,還能守著家里人。
林大娘說:“三娘說了,這是東家小姐要的,時間緊,我自然要快些給人做好。”
林三娘真心實意地道:“東家小姐幫了三娘和我們這許多,如今難得有機會給東家小姐干活,萬不可惜力。”
木鏢師也覺得是這個理,他也只是心疼林大娘病體剛愈罷了。
不過,說起東家——
木鏢師問林大娘:“你真覺得三娘說的東家,是位年輕小姐?”
林大娘停下手里的活兒,思忖后搭道:“先前我是覺得,東家該是看上了三娘,借機貼補她,不然,一兩銀子一錢的藥,一給就是八副,哪里能有這樣的好人。”
“現在呢?”
“現在我倒是覺得,三娘沒說謊,雖然我沒見過她說的東家小姐,但是從三娘口中,實能聽出這位東家是個細心又良善仁義之人。”
林大娘自有分析:“像你們鏢局的李頭兒,人也好,但是畢竟是男的,粗放些,有時候幫襯咱們,是好心,但幫襯不到點子上。”
比如說,家里缺糧呢,人不給送糧送肉,反倒是送酒來。
又比如,知道她生了孩子身上不好,直接大聲嚷嚷說她得了婦人病,急得很,所以這趟鏢要給木鏢師走。
木鏢師頓時想起來那天的尷尬和感激。
林大娘哭笑不得:“所以說啊,李頭兒人嘛,是個好人,但一看就是男人。”
“那這東家?”木鏢師問道。
“這東家一看就是細心之人,給三娘帶回來的,不是米面,就是針線布料,米面救急,針線攢家,還悄悄給了粗鹽……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不是只想著自己做好事得名聲,而是真心為三娘考慮過的。”
“人家怕三娘過意不去,特意沒給成衣,還把這么好的料子裁成塊兒,說是碎布,”林大娘問木鏢師,“你可曾見過這么大塊的碎布?”
木鏢師搖頭,那確實沒見過,巴掌大的布就能做個荷包,再大的就能做個袖套子。
林三娘帶回來的這些布,自然不是碎布。
“那不就是,我仔細想過,沒有這樣好心又細心、貼心的男人,這東家小姐,只怕真是個心善的小姐。”
說到最后,林大娘心里開心:“而且,你沒發現嗎?三娘如今臉上笑意越來越多,說話做事都大方利索許多,她跟我說她在莊子上當了個小管事,因而才能帶活計出來分給我們做……”
林大娘瞥了一眼木鏢師:“你們男人啊,要是看上了一個女人,總是想把女人往家里帶,守在自己身邊。只有女子,看重另一個女子,才會真心想要扶持她一把,讓她過得更好,走得更遠。”
木鏢師羞惱:“你說三娘就說三娘,扯什么男人女人?”
林大娘不屑:“哼,難道不是嗎?”
“不過,”林大娘也只是趁機敲打敲打木鏢師,讓他不要再對她和三娘的活計多說廢話,“說男人女人不準確,應該說是父母對孩子。”
“你想想你對小猴兒他們就是了,你要是真心希望他們好,是想要更多的飯菜把他們喂成酒囊飯袋,還是希望他們能讀書識字,將來能自立自強?”
“自然是想他們能自立自強。”木鏢師脫口而出。
“那就是了,”林大娘笑道,“三娘如今的樣子,必是那東家小姐細心扶持,催促上進才得來的,這樣的大善,說是男女心思,就太淺薄了。”
木鏢師想想,覺得也是。
不過,他還是想為自己辯駁一番:“但我想讓你安心待在家里,少吃些苦,也是我的好心,不是怕你得勢了,非要把你困在家里。”
“是是是,你好心!”林大娘白他一眼,這才正色道,“這話不用你說,我跟三娘都知道,你要是那等不盼著我好的人,三娘也不會當著你的面把藥拿來,又說讓我跟她合伙做衣裳的。”
一家人,小摩擦是有,但心都是往一塊兒使勁的。
林大娘心里不是不明白,別說現在鬧饑荒了,就是饑荒前,老百姓生病,又有幾個能看得起病的。
在林三娘帶來藥之前,木鏢師已經請了大夫給她看病,砸鍋賣鐵給她買貴藥吃了。
夫妻兩口子,能做到這份上,她也沒什么怨言。
往后日子只有更好的,她是心里松快了,才能跟木鏢師斗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