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傍晚,木鏢師帶著林大娘縫好的枕頭套,趕到了林三娘家中。
“你大姐說這活兒要得急,一做完就讓我趕緊拿給你,我說等到明天早上都不得。”
林三娘接過來:“大姐一貫如此,正好,我這邊也縫好了,正要送去荷花家,再添上繡花。”
木鏢師看了看天色:“那我等你,正好同路。”
林三娘搖頭:“無妨,荷花家就隔三條街,不遠,姐夫,你把這米帶回去。”
是林三娘早就準備好的——剩下的兩斤半陳米。
木鏢師心里高興,雖然兩斤半不多,一家大小,敞開肚子吃的話,也就夠一天的。
但這年頭,能有米吃就不錯了。
木鏢師帶著米走了,林三娘也趕緊把自己的和林大娘縫制的枕頭套拿上,帶著桃丫,送去了荷花和玉香家。
天色黑了,在外面走不安全,桃丫不肯讓林三娘一個人走夜路,母女兩個好歹有個照應。
枕頭套分給荷花和玉香,兩人都保證會盡快繡好。
林三娘檢查了一下她們繡好的,很是滿意,這繡活,比她是要強些。
荷花還好,她婆家心善,得知她接了活計,這幾天都緊著她,其余的雜事兒一律都讓她男人和她公公婆婆干了,也沒叫孩子們打岔。
但玉香就不一樣了。
玉香的婆家不好相與,要不是見過林三娘帶米來,他們都未必放林三娘進屋。
玉香見了林三娘,先把做好的活計給林三娘看,見林三娘允可了,才松口氣。
“家里這幾個不省心,我是晚上偷著做的,生怕耽誤了活計。”
林三娘知曉玉香的婆家丟了一堆活兒給她,白天晚上都不得閑,聞言不由得有些擔心:“你可別把身子熬壞了。”
玉香冷笑:“放心,我曉得的,他們這么做,就是想讓我把米拿出來,我沒給。”
米放在誰手里,都不如放在自己手里穩當。
只要她有活計,能掙錢,就不怕誰欺負。
……
第五天,林三娘還在家里縫制衣裳,林大娘、荷花和玉香,就上門來了。
林三娘驚喜不已:“大姐,你能出門了?”
林大娘自產后身體不好,就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吃完藥是大好了,但這還是林大娘第一次出門。
林大娘美滋滋地道:“身子好了,都不愿意在家躺著了,天氣也暖和了,想多出來走動走動。”
荷花和玉香送來繡好花樣的抱枕套,接連五日趕工,總算是趕出來了。
林三娘心里又高興,又有點慚愧——東家小姐可沒限時限得這般厲害。
林三娘檢查了一番活計,甚是滿意。
荷花和玉香這時候才想起來問:“三娘,你給的這個花樣是個什么意思?四角尖尖的,也不像花,也不像草。”
林三娘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東家小姐說這是星星。”
“星星?”
“對,天上的星星。”
“怪哉,我們這里的星星可不長這樣。”
簡星夏簡單畫的圖樣里,都添上了星星,因為,她就出生在一個繁星滿天的夏夜。
……
林三娘交代完這幾日的事,又從最下面拿出一疊手帕來。
她鼓起勇氣,對簡星夏道:“小姐,這是我家鄉的姐妹們做的手帕和汗巾子,我想小姐這里開客棧,或許能用上。”
沒等簡星夏說話,林三娘連忙補充道:“小姐,我知道我帶不走工錢以外的東西,這些東西是我的心意,不收錢,我只是想給玉香她們一個活路。”
她擔心簡星夏覺得自己得寸進尺。
簡星夏一愣,確實,她聽了前面一句,腦子里就在想,寄售不是不可以,這些東西她也愿意收,但是,她沒辦法給更多的報酬讓林三娘帶回去啊。
可這樣一來,白得好處的不就是她了?
簡星夏撓頭。
林三娘見簡星夏并沒有責怪她,甚至還有應允將帕子和汗巾用在客棧里的意思,頓時松了口氣。
“小姐,您忘啦?是您提拔我當管事,我如今的工錢,比從前多呢!”
林三娘給簡星夏算道:“我先前的工錢是半個時辰6塊錢到10塊錢,我想著,這該是山神娘娘給小姐說的,要看我辦事用不用心……”
林三娘有些溫情地看著簡星夏:“但小姐每次都讓我帶足最多的東西回去。”
“而后,小姐又升我做管事,讓我的工錢漲到了10到15塊錢,每日平白多出好些東西來。”
“小姐,”林三娘的神色很認真,“小姐一定是覺得我能做的更多了,所以才提拔我,給我漲工錢的。”
“我現在,就是在做更多的事呀。”
林三娘臉上都洋溢著溫柔又堅定的光,讓簡星夏的心里都跟著暖暖的。
“是,三娘,你很棒,你做得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這一刻,是她們之間雙向的認可,也是三娘家鄉姐妹們共同奔赴的愿景。
……
正感動著呢,后院又傳來人聲。
“賣籮筐咯——又大又輕又結實的籮筐咯!請問——這里有人要籮筐嗎?”
不同于過往臨時工們驚慌的初聲,這一聲又清脆又麻利。
只是……
一聽見這聲音,簡星夏的心就碎了——這一聽,就是個小孩兒的聲音啊!
出門一看,果然,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頭上扎個小揪揪,背上背著高高的一摞籮筐。
兩只細細的胳膊上,還掛著許多用繩子串到一起的竹籃。
少年本就身量瘦小,被這些籮筐和竹籃壓在下面,看著簡直可憐至極。
簡星夏跟林三娘連忙過去,叫上大黑:“大黑,快把東西拿下來。”
這么多籮筐,肯定很重,這少年也不知道怎么背動的。
大黑聞言就沖了過去。
少年看到黑塔一樣的大黑,下意識退了兩步,但很快,就收起了驚訝,目光一掃,對準簡星夏,陪著笑道:“這位姐姐,多謝你的好心,這些東西拿下來方便,再背上卻不容易,我知道您是好意,小的在此謝過了。”
他判斷出來,這里三個人,話事的應該是這位看著最為年輕的小姐。
說著,怕簡星夏覺得面子過不去,又給了個方案:“東西就不取了,若是小姐好心,給我一碗水喝,小的就感激不盡了。”
還對沖上來卻沒活兒干,顯得有些茫然的大黑,點頭代替鞠躬:“多謝大哥,這是我的活路,暫且不用大哥幫忙卸下……”
“要卸下的,”簡星夏出聲,在少年又驚又喜的目光里笑著道,“你這些籮筐、簸箕、竹籃我都要了,你賣什么價?”
少年不敢置信:“小姐,您都要了?“
簡星夏點頭,林三娘已經作為管事娘子,上前周旋了。
她扶住少年背后的竹筐,喊大黑:“大黑兄弟,快幫忙卸下來,瞧這壓的,胳膊上都是繭子。”
這回少年沒拒絕,任由大黑和林三娘拿下了他背著、挎著的東西。
只對著簡星夏深深一鞠躬:“多謝小姐,我這籮筐按著大小,賣二十文、二十五文,和三十文一個。簸箕是十文的,竹籃也分大小,是十五文和二十文。”
少年很快算出來:“大籮筐五個,中等的八個,小的六個,合四百七十文。簸箕十張,合一百文。竹籃大的六個,小的十個,合二百七十文。共八百四十文。”
少年算賬時,臉上討巧的笑意就來了:“若是小姐全要了,我給小姐算便宜些,一共八百文就成。”
他話一說完,只見簡星夏和林三娘都是一臉笑意地看著他。
林三娘:“好機靈的小哥兒,算賬這樣快。”
簡星夏笑著看向少年:“好,我全要了,你能跟我說說,你是怎么來這里的嗎?”
她記得她發的招工啟事,要找的可是熟練工。
這少年看著才十三四歲,也就比桃丫大一兩歲,要說他是熟練工,還是有點離譜的。
少年看看簡星夏,又看看經過翻修后煥然一新的老屋,還有院子里的太陽能棚子……都是他沒見過的。
他咽了咽口水,不敢不答:“回小姐的話,是我阿爺讓我來的。”
“你阿爺?”
“我阿爺是村里的篾匠,編得一手好竹編,這些籮筐簸箕就是他做的。”
簡星夏點頭:“看出來了,是不錯。”
比集市上的賣的還好些。
集市上的竹編制物,因為有各種現代工藝,所以包邊用的都是尼龍包邊條,或者干脆浸塑。
當然,也很耐用,但少年帶來的這些竹編,都是扎扎實實,用竹子編制的,連邊都是用竹子彎折包裹的。
少年見簡星夏說話隨和,并無惡意,也開朗幾分,說起自己的身世。
“我是被阿爺和阿奶撿回來的,阿爺編竹子,阿奶織粗布,將我養大。”
“但這兩年,阿爺阿奶的身子不好,上月,阿爺上山砍竹子的時候,不慎從山上滑落,就此臥床。”
少年天生的笑笑臉上,也帶了幾分難過。
“請了大夫來看,說是摔斷了腿,好在不算嚴重,只是要臥床半年。”
少年從前就跟著阿爺走街串巷賣籮筐,如今便只能自己孤身外出。
只是竹編的生意不好,有時候走上大半天,鞋底都磨穿了,也只賣得一兩只出去,根本負擔不起阿爺的湯藥錢。
簡星夏聽到這里,猜測道:“所以你就求了嗯,山神娘娘,或是仙姑道姑,白鶴之類的……法力神通,然后就到這里了?”
“啊?”少年有點驚訝,皺眉道,“什么法力神通?小姐說話,我有點聽不明白。”
少年說:“是我阿爺讓我來的。”
“啊?”
這下輪到簡星夏意外了。
“你阿爺是神棍……阿不,是半仙?還是算命先生?”
少年:“……”
林三娘拉拉簡星夏的袖子,小聲道:“小姐,這位小哥的阿爺是篾匠。”
簡星夏:“……”
是她忘了。
可,篾匠又怎么會知道這里呢?
似乎是看出了簡星夏的疑惑,少年道:“我阿爺不是神棍,也不是半仙,阿爺是在給祖宗上香時,聽到祖宗的指引,說山里有人要籮筐和竹籃……”
少年撓頭:“但我阿爺傷了腿,走不了,我阿奶要織布,還要照顧我阿爺,所以我就來了,沒想到真就到了這里。”
簡星夏還沒察覺到少年的言外之意,林三娘卻輕輕點頭:“是了,你不是你阿爺阿奶的親生孫子,按理,先祖指引,跟你是無關的。”
少年:“娘子說的正是。”
簡星夏:“哈?”
還有這一茬?
但林三娘不愧是人美心善的管事娘子,她鄭重地告訴少年:“但你既然來了,就說明,你阿爺阿奶的先祖,認下了你,因為,你阿爺阿奶,是將你當親孫子看待的。”
少年嬉笑的眼里,有了一絲微微的水光。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這么說,小姐和娘子,還有這位黑大哥,不是我阿爺阿奶的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