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嬸是在給娘燒紙錢的時候,突然來的。
她昨天晚上輾轉反側一晚上,從來不生過夜氣,不著過夜急的人,愣是反反復復回想昨天在莊子上表現到底如何。
娘沒回話,到底是因為不能隨叫隨應,還是因為她表現不好?
現在分家后一貧如洗,連雞都喂不飽,但昨天從娘親說的那個莊子上帶回來的東西,卻個頂個的好。
昨天晚上她那么晚才回來,半路上遇到了急瘋了的薛老三。
薛老三還以為胖嬸氣不過,跳河了,大晚上愣是在河里摸了半天,越摸心越涼。
要不是胖嬸及時出現,薛老三已經準備跟她一塊兒去了。
胖嬸心里有點嫌棄薛老三的窩囊——你跟我一塊兒去算什么?你知道我受委屈受磋磨要跳河了?那咱閨女還在受委屈呢,你跟我一塊兒去了,剩個閨女怎么辦?
閨女才剛有小閨女呢!
但是吧,實話實說,胖嬸心里又有那么一絲熨帖。
她娘給她選婆家,和她給她閨女選婆家,眼光都差一點。
但她娘給她選男人,和她給她閨女選男人,眼光都還過得去。
好歹薛老三知道疼她。
胖嬸在包袱里翻啊翻,翻出一雙鞋來,給薛老三:“給你的,你試試。”
薛老三窩囊勁兒上來的,覺得鞋子金貴,不肯試:“給我的?咱家現在米糧都沒有,要不拿出去換了吧,牛喂了草,雞還餓著呢。”
他倒是不懷疑胖嬸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畢竟胖嬸和她娘一樣,時不時的出門給人幫廚,總能收回點兒什么東西。
今天胖嬸說是去隔壁村看閨女,結果一走就是好幾個時辰,薛老三估摸著應該是出門幫廚去了。
但他不敢多問胖嬸的事兒,怕胖嬸揍他,就是抱著鞋子,期期艾艾地跟胖嬸商量:“我還餓還行,你可不能挨餓,雞也不能,牛也不能,阿嫦,還是拿去換糧食吧……”
胖嬸嫌棄道:“你愛穿不穿,給你的,就隨你!”
薛老三窩窩囊囊地抱著鞋子出去了,過了沒多久又窩窩囊囊地抱著半口袋糧食回來。
胖嬸想了想,問薛老三:“你身上還有沒有錢?我今天去看大紅,把錢都留給她了,現在手里沒錢。”
薛老三老實回答:“咱家地……哦不,是爹娘地頭的糞缸下面,我還藏著一個瓦罐,估摸著能有兩三百文。”
沒分家之前,薛家兩個老貨要求兒子們掙了錢,都要交公,由公中分配。
然而老大家的幾個兒子讀書,入不敷出,不交不說,還得由家中貼補。
老二家的常年在外走動,說是生意做得好了,老二都當上掌柜了,老二的幾個兒子都在外面當貨郎、跑堂、賬房。
可每每問起來,就說是做生意虧了,東家沒給發錢,還要罰錢。
于是一年到頭,只有薛老三兩口子交錢。
而他們還只有一個閨女大紅,花錢遠不如老大老二家的那些個孩子。
薛老三種地就算了,胖嬸出去幫廚,別人給的賞錢,老兩口也要全搜刮干凈。
哪怕是一包剩菜,只因為有肉,老兩口也要等到大兒子和二兒子回來,再做來吃。
奈何薛家老兩口的好大兒們也不常回來,好幾次肉都放壞了,才拿出來給老三家。
胖嬸因此氣得不行,再后來,她給人幫廚,就不要賞錢了,就要干凈的剩菜。
也不帶回家,就在外面,跟薛老三和大紅分著吃。
一家三口吃得膀大腰圓,面色紅潤,算是扳回來一局。
偶爾有主家還是給了賞錢的,胖嬸也不往家拿,早早讓薛老三藏在外頭,免得被那兩個為老不尊的老東西,撬開房門鎖,給搜刮走了。
胖嬸皺眉:“只剩兩三百文了?”
她手藝好,每回出去幫廚,怎么也得掙個一二十文,這么些年,竟然才攢了這么點兒錢?
薛老三窩窩囊囊地從懷里掏出兩張地契來:“一張是老屋的,我悄悄找族老買了下來……不是自己的屋子,住著不安心。”
“另一張是地契,買得不多,兩畝地,在村外,離大紅婆家也不遠,半個時辰的腳程。”
胖嬸這下心里是徹底舒服了,嗔怪地看了窩窩囊囊的薛老三一眼:“當初我沒看錯你。”
說著,胖嬸就讓薛老三把最后的錢取出來:“反正往后那也不是咱的地了,早點取出來好,給我幾個,我明天買些香蠟紙草,給我娘燒點兒錢。”
薛老三自知理虧,也沒多問,畢竟今天剛分家,胖嬸受委屈了,肯定想跟她娘念叨念叨。
全然不知道胖嬸這臨時獻殷勤,是準備找她娘再探聽探聽,看看那個莊子,到底還能不能再去。
……
第二日,紙草買回來了,胖嬸拿著就去了她娘的墳上。
燒了半天,也哭了半天,最后瞪著眼:“娘,你給個準話,要是你閨女再沒有那發財的大運,我這就出去找幫廚的活兒干了。”
娘親不語,只是沉默。
胖嬸在墳前坐了大半天,都過晌午了,看樣子是沒希望了,只能悻悻起身。
早知道,昨天就表現得再好點兒了,拿“工錢”的時候,再精打細算點兒。
嗯……吃飯的時候,再多吃兩大碗就好了。
胖嬸準備起身,就在這時,墳前已經燃盡的紙錢,突然被風卷起,黑色的灰燼在空中盤旋,朝著一個方向去。
胖嬸瞪大眼睛:“娘?!”
她一骨碌爬起來,朝著灰燼飄走的方向,撞進了一片柳樹林。
下一秒,胖嬸就出現在了山洞里。
“來錢了!”
胖嬸趕緊邁著短胖但有力的小腿,噔噔噔地沖向山洞盡頭。
她終于又來這發財的莊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