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丫兩股戰戰。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人”,渾身漆黑,光著頭,赤著腳,穿著一身褐色土布衣服,簡直快跟野草混成一氣了。
但偏生眼珠子和牙白得驚人。
于是桃丫就看到了這樣一幕,山里的野草成精了,突然冒出一張臉來,張嘴嘰哩哇啦地說著怪異的話。
她怕得不行,又怕這妖怪是沖著簡星夏來的,雙腿發軟,還硬著頭皮擋在簡星夏身前。
簡星夏倒是不害怕,她畢竟是現代人,早就見過了黑人白人東南亞人。
這黑塊頭的膚色介于黑人和東南亞人之間,看五官,應該更偏向于東南亞。
簡星夏默念了一遍黑塊頭的話,才聽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來找工作的?”
黑塊頭赤著腳,往前一步,臉太黑了,看不出神色,但話說得還算利索。
“是哩,是哩,吾聽說這離干活管飯,吾可干活,吾要吃飯。”
他一說話,桃丫更害怕了。
簡星夏拍拍桃丫:“別怕,他也是來干活的。”
他也是?
桃丫一怔,再仔細看看,這黑妖怪個子雖大,但皮包骨,也沒比她好到哪里去。
桃丫心軟了:“他也吃不飽飯。”
簡星夏問黑塊頭:“我這里是要人開荒種地的,你可會?”
黑塊頭學話倒是快:“我會,我乃昆侖奴,極善種地,也可負重,狩獵。”
昆侖奴!
簡星夏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能見到活生生的“昆侖奴”。
根據唐史記載,昆侖奴卷發黑身,以忠誠和勇武著稱。
簡星夏下意識問道:“你是昆侖奴,那你的主人呢?”
昆侖奴黑白分明的眼珠垂下,流露出幾分悲傷:“我主人喜好山水,我陪著主人走遍大虞,途經此處,主人突發惡疾,一病不起。”
“主人臨死前,讓我把他埋在山中,說我力氣雖大,為人卻愚笨,肚腹更是猶如無底洞,回到家中也只會被人發賣。”
“他便將身契還于我,讓我回到故土,尋找我的家人,但……我已無家人。”
昆侖奴性子單純,又認死理,他覺得主人買下他,他便是主人的奴仆,便是主人死了,他也要守在主人墓前。
“我守了數月,從夏日守到冬日,不敢離開主人墳墓,也尋不到吃食,麻衣單薄不能御寒,我幾乎凍餓死在主人墓前。”
昆侖奴慢慢地說著,眼里全是對主人離去的悲傷和茫然。
“瀕死之際,主人托夢于我,讓我進山,山中有貴人,認貴人為新主,踏實干活,可求溫飽。”
簡星夏猜測昆侖奴的前主人一定是個學識淵博,又儒雅心善之人,才能教會昆侖路說中原話,遣詞造句甚至還有些講究。
臨死前放昆侖奴自由。
見他性子單純執拗,將要餓死,又托夢指引他來找簡星夏。
簡星夏雖然沒見過昆侖奴的這位前主人,但心里已經生出了一絲敬佩和親近之意。
只是……
從桃丫到徐老漢,再到昆侖奴,她已經聽說過山神娘娘指引、許仙姑卜卦、亡者托夢三個由頭了。
這系統還怪會入鄉隨俗的,能精準匹配到每一位打工人,給他們安排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穿越方式。
簡星夏嘆為觀止。
昆侖奴看著簡星夏和桃丫,直愣愣地問:“你們誰是我的新主人?”
桃丫聽完昆侖奴的話,已經不再害怕,只是仍不敢看昆侖奴黑漆漆的臉。
簡星夏朝昆侖奴招了招手:“我是你的雇主,請你來干活的。”
主人這個詞還是太羞恥了啊!
但昆侖奴卻十分坦然,“咚”的一聲,膝蓋直直地磕在地上。
“主人!”
簡星夏連忙讓他起來:“哎!別跪別跪!”
她這幾天已經被跪了好幾次了,就連徐老漢,領了報酬的第一件事也是朝她下跪。
簡星夏仰天長嘆:“老天啊!這可不是我讓他們跪的,千萬別折我的福報啊!”
桃丫離得近,聽見這話,連忙道:“仙女姐姐,你這么好心,肯定會有很多很多福報的。”
跪一跪,沒什么大不了。
簡星夏淚流滿面,昆侖奴倒是聽話,站了起來,雙手下垂,站在原地木愣愣地看著簡星夏。
得知昆侖奴沒有名字,簡星夏跟桃丫商量,就叫他大黑。
桃丫喊他“大黑哥”。
簡星夏吩咐大黑:“那邊有鋤頭,你先在院子外頭翻地,從院墻外面一米處,一直往山里翻,我要種地。”
她暫且還不敢讓大黑直接進院子,先觀察觀察。
雖然看大黑快一米九的個頭,估計要翻過這鐵柵欄,也是分分鐘的事。
大黑倒是不知道簡星夏想些什么,他雖然肚子還餓,但主人吩咐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他拿起鋤頭,掂了掂,很快就適應了,開始用力刨地。
一鋤頭下去,一大塊泥土被整個翻出來,他又用腳一踢,將泥塊踢碎。
他還光著腳呢。
簡星夏看著都替他腳疼。
但大黑卻好似感覺不到通,一挖一踢,不過一會兒,就沿著后院挖出了一條土壟來。
桃丫見狀,顧不上害怕,滿心都是“仙女姐姐招到更勤快更能干活的人了”,手上拔草的動作簡直快得飛起。
生怕簡星夏用了大黑,就不用她。
簡星夏:“……”
怎么回事,好似感受到了一絲黑心資本家的快樂。
簡星夏見狀,拍拍手上的土,打了水洗手。
她準備給桃丫和大黑做頓飯。
這倆人,干活那是一點兒力氣都不省,簡星夏自己不胖,但跟皮包骨的兩人比起來,簡直像是富態的地主婆。
簡星夏可不想讓人覺得她是黃世仁,苛待一群楊白勞。
小爐子上的水已經燒開了,簡星夏將趕集買回來的大海碗一字排開,把燒開的水倒進去,加速晾涼。
又打了一壺井水,這一次,放了五六個玉米進去。
玉米外殼都剝了,只留下一層皮,這樣煮出來的玉米更香,也不容易煮爛。
小爐子里放的柴火夠,水很快就開了,玉米的香氣隨著水蒸氣,從廚房的門窗里往外散。
桃丫的鼻子動了動,但沒抬頭,繼續用勁拔草。
大黑往廚房的方向看了看,眼里流露出幾分驚訝,但手上的鋤頭一刻沒停。
簡星夏在廚房里忙出一身汗。
她拎著水壺,把煮玉米的水倒進碗里,這水能喝,味道清甜,還有利于夏天出汗之后補津液。
水倒完之后,玉米也好撈了,撈出來放在盤子里晾著。
繼續燒第三壺水,這一次,放了七八個紅薯。
小爐子上用的燒水壺還是太小了,陸阿伯給的紅薯個頭大,塞了六七個都滿了,簡星夏又硬塞了一個小的進去。
等再過兩天,大灶臺好了,一鍋能煮十幾斤玉米和紅薯。
簡星夏從廚房的窗戶往外看。
窗戶正對后院,大黑和桃丫都在用力干活。
她知道大黑和桃丫都沒吃飽,甚至壓根沒吃飯,但正因為這樣,才不敢現在就給他們吃。
剛煮出來的玉米太燙了,對于餓極了的人來說,囫圇吞下,只怕口腔食道都要燙傷。
第三壺水開了,簡星夏沒急著倒出來,紅薯難熟,可以多煮煮。
她端了兩碗溫熱的玉米水出去,招呼大黑和桃丫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