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窈向?qū)m里遞了拜帖,不過半日的功夫,宮里就派人回了信。
四個人同時出發(fā),李聿和他們不同路,先一步進了宮。
張硯歸等在宮門口,忍不住囑咐道:“在娘娘面前做自己就可以,耍小聰明反而會適得其反,別緊張,我在這里等你。”
燕庭月鼓了鼓腮幫子,朝他重重點了點頭。
張硯歸抬起手,舉過她的頭頂時頓了頓,還是覆了上去,輕輕摸了摸,“去吧,別怕。”
顧窈忍不住插嘴,“你放心吧,有我看著她呢,皇后娘娘又是再和善不過的了,不會有事的。”
說罷便帶著燕庭月入了后宮。
到了未央宮,來迎她們的竟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她說:“近來娘娘一直懨懨的,不出門也不見人,幸虧您來了,有人開解一下娘娘,娘娘的病也能好得快一些。”
顧窈連連應(yīng)下,“那是自然。”
又問了兩句皇后娘娘的病情,便到了寢宮。
顧窈躬身走進來,拉著燕庭月在提前準備好的蒲團上行了叩拜大禮。
燕庭月是第一次入后宮,難免好奇,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
皇后娘娘生得很好看,卻是一臉的倦容,再加上因病格外消瘦的臉,明明是比她們兩個大不了多少,瞧著卻生生比她們老了十幾歲。
顧窈用余光瞥了燕庭月一眼,忙按著燕庭月的腦袋伏在蒲團上。
好在皇后娘娘并沒介意,只是溫柔地朝燕庭月招招手,“上前來,讓本宮瞧一瞧。”
燕庭月起身走過去,跪在她腳邊,乖巧道:“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吩咐人給她們兩個賜了座,然后抬手,用手指拂過燕庭月臉上那道疤。
“這是在戰(zhàn)場上落下的?”
燕庭月點點頭,“回皇后娘娘的話,北林關(guān)一戰(zhàn),這是我的軍功章。”
皇后娘娘贊許地朝她點點頭,然后又捂著嘴咳嗽起來。
燕庭月慌張地站起來,關(guān)切道:“娘娘您還好嗎?”
皇后娘娘只是笑著擺擺手,“咱們國家能有你這樣勇敢的好姑娘,本宮很高興。”
燕庭月忍不住紅了臉,心里忍不住想,皇后娘娘果真如顧姐姐說得一樣好。
皇后娘娘又問道:“在京城還習慣嗎?”
燕庭月想了想,把最近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
“皇上說我和年輕的您很像,對我很好,送了我一柄雁翎槍,還賞了很多胭脂和養(yǎng)顏膏。皇宮很好,京城也很好,可是月兒想家了。”
她說話時望著皇后娘娘的眼睛,說得很慢,很認真。
皇后娘娘看著她沉默良久,又將目光放在顧窈身上。
她是何其聰慧的人,怎么能不明白燕庭月特意在她面前說起這個的意思。
半晌,她收回目光,淡淡道:“本宮已經(jīng)不理庶務(wù)多年,況且皇上看上什么人,也不是本宮說了算的。”
燕庭月有些無措地看向顧窈。
顧窈重新在蒲團上跪好,將頭埋在地上,“娘娘慈悲。”
皇后笑了,語氣算不上和善,“本宮可沒答應(yīng)要幫你。”
顧窈篤定道:“娘娘會幫我們的。”
燕庭月也在她身旁跪下。
皇后娘娘并不松口,目光依舊淡淡的,“論情,皇上是本宮的夫君,論理,皇上是這天下之主,你倒是說說,本宮為何要幫你去違逆自己的夫君?”
顧窈鄭重道:“因為娘娘與我們同為女子,因為娘娘曾對微臣說過,您希望臣成為第二個崔遠,這樣咱們女子才不會在朝堂上失去立足之地。”
“同樣的,戰(zhàn)場上也不能沒有燕庭月,她會成為第二個您,這樣咱們女子才能在戰(zhàn)場上擁有一席之地。”
燕庭月被顧窈的話繞暈了,只能在一旁跪著點頭。
皇后娘娘沉默良久,竟是漸漸眼眶濕潤了,然后忍不住一聲又一聲地咳嗽。
寂靜的大殿中沒有一絲聲音,她的咳嗽聲仿佛撞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大宮女給她順了許久的氣,她才緩過來,朝顧窈和燕庭月擺了擺手。
顧窈按著燕庭月的腦袋問了安,然后一起離開了未央宮。
燕庭月一頭霧水,又不敢在宮里亂說了,忍了一路,直到上了馬車才開口問顧窈,“顧姐姐,皇后娘娘這樣到底是答應(yīng)我們了,還是沒答應(yīng)我們啊?”
張硯歸見她們兩個都垂頭喪氣地往外走,一顆心都揪起來了,此刻也焦急地看向顧窈。
顧窈捏了捏手里的湯婆子,“她會幫我們的。”
燕庭月長舒了一口氣,“那不是好事嗎?你怎么還這樣悶悶不樂的?”
“因為我不知道我這樣逼皇后娘娘,到底對不對。”她偏過頭,低聲和燕庭月講了皇后娘娘的故事。
她十五歲女扮男裝上戰(zhàn)場,不過兩年就成了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十七歲因為王老將軍選擇了支持梁承朝,她便收起了一身戎裝,嫁給了當時還是太子的圣上,給圣上生下了大皇子。
二十歲那年,圣上登基,立了她做皇后,卻在封后大典上,將她全家上下一舉斬首,她因此流掉了一個孩子,一年后,她的大兒子也因病去世。
燕庭月一拳頭砸在車座上,氣鼓鼓道:“顧姐姐,皇上他真不是……”
張硯歸唯恐她又說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話來,忙截住她的話頭,“這件事我也聽說過,不是我替皇上說話,當時的情況,皇上也實在是迫于無奈。
王老將軍在邊關(guān)數(shù)次擁兵不返,常常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駁斥皇上,皇上是天下之主啊,怎么能忍得了?
況且彼時正值內(nèi)憂外患之際,若不是皇上借著封后大典的由頭,偷偷召回了王老將軍,真鬧起內(nèi)亂來,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他有苦衷是真的,皇后娘娘一生凄苦也是真的,”顧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而現(xiàn)在,娘娘本可以平平靜靜地躲在未央宮里,一輩子不理世事,卻被我們一次次揭開傷疤,推到圣上面前……”
張硯歸搖頭,“王妃此言差矣,不是你們要揭娘娘的傷疤,而是娘娘的傷疤從來就沒有愈合過。”
他看著顧窈的眼睛,拱手道:“請問王妃,如果今天你們兩個都沒有去見皇后娘娘,等到小將軍入了宮,皇后娘娘真能如你所說那般,平靜地躲在未央宮嗎?只怕到了那個時候,小將軍在宮里的每一天,才是真的在往娘娘的傷口上撒鹽。”
張硯歸說完,馬車也到了王府。
李聿將梁承朝完美地困在了御書房,又騎馬先他們一步到了王府,站在門口挺著胸膛,就等著媳婦夸夸呢。
可顧窈的馬車停下后,她落地的第一句話卻是,“軍師真是有大智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