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娘子收了月寧的禮,第二天說話語氣明顯柔和許多,但在指派干活時,卻并不特殊對待。
月寧本也沒指望在這方面拿特權,依舊老老實實干活,沒有一絲埋怨,讓暗中觀察她的金娘子連連點頭。
忙完灶房里的活兒,她提早回了家,和方姑姑一起去了外頭布行。先把舊襖拆出來的棉花送去彈,接著扯了塊淡黃色的粗棉布、半斤新棉花。
方姑姑原本看上一塊淺緋色的料子,一問價,七尺布要四百文,趕緊放下料子,選了價賤點的淡黃色。
趁姑姑在行里挑布,月寧在外頭花六文錢,買了一籃生板栗,又花六文錢,買了一小塊兒飴糖。
方姑姑抱著布料出來,瞧見月寧籃里的生栗子,隨口問道:“想吃栗子了?咋不直接買熟的?”
眼下正是栗子下樹的時節,價錢便宜,一包熟栗子也就三個銅子兒,生的買回去,還得費柴火自己折騰,多麻煩。
月寧挽住姑姑胳膊:“我想自己做糖炒栗子,拿去賣賣看。”
前些年姑父重病,姑姑為給姑父治病,幾乎掏空了家底,至今手頭都不寬裕,一件衣裳縫縫補補,肘后的位置補丁疊補丁,她哪好意思一直讓姑姑貼補自己。
進杜府做事,好處是包吃包住,可壞處就是月錢實在微薄,一個月才八十文。
她早就琢磨自己能做點兒什么貼補家用,剛才看到門口有人賣板栗,就想起了以前秋冬時節最愛吃的,熱乎乎甜絲絲的糖炒栗子。
方姑姑哦了一聲,想了想,點頭道:“也好。”
她自己下值后,也常繡些帕子荷包拿去換錢,月寧想去賣點零嘴兒,她不指望賺多少,能掙幾個銅子兒買包子,也是好的。
回去吃過飯,月寧燒了一盆熱水,把飴糖扔進去化成一盆糖水。然后把栗子洗干凈,用刀在栗子頂上切開口子,泡進糖水里。
糖炒栗子的正經家常做法,是直接下油炒栗子,然后撒上白糖炒勻,加水煮到收汁。
可在這里,糖可是金貴東西,六文錢只買來一小塊,月寧舍不得多用,于是就改成了提前浸糖水,多泡一會兒也能有甜味。
一個時辰后,栗子泡透了,她點火燒灶開始炒栗子。
栗子裹上油,在鍋里翻動,不一會兒就飄出一股栗子香,因為加了糖,味道格外甜。
炒出香味后,把泡栗子的糖水倒進去,蓋上鍋蓋慢慢燜煮,整個小院兒里都飄著甜栗子的香味。
不到半個時辰,糖水就快熬干了,栗子仁從殼里探出頭,金黃油亮。她拿小鏟子不停翻炒,等汁水收干,每顆栗子都裹上了糖衣。
自從栗子燜進鍋,那股甜香味就順著風直往屋里鉆,惹得方姑姑在屋里一個勁兒往外瞅,心道也不知道月寧是咋做的,一個炒栗子弄的這么香。
熄了火,月寧撿出一個放手心里吹涼剝開,一整個塞進嘴里,閉眼享受。
這么做出來的栗子,一口下去,香甜粉糯,口感扎實又滿足!
她取了只碗,挑出七八個飽滿個兒大的,端進屋拿給姑姑吃。
“這味兒真好!”
栗子一入口,方姑姑就瞪大了眼,她從前只吃過普通的炒栗子,加糖炒的栗子還是頭回見!畢竟糖金貴,誰會想到能把它和賤栗子擱一起?
她連著吃了兩顆就不肯吃了,留著讓月寧拿去賣錢。
“姑姑你放心吃吧,那么多呢,夠賣。”月寧把碗往她手里塞。
倆人正拉扯,突然聽到院門被敲響,姑姑順手把栗子放到桌上,掀起門簾出去開門。
來人是隔壁的李娘子,她手里端一碟酸蘿卜,一進院,便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秀,你做啥呢,咋這么香!”說著把手里蘿卜遞給她。
“月寧搞了點栗子,弄了個炒栗子,你來得巧,剛做好正熱乎呢,你嘗嘗。”方姑姑接過蘿卜,把她往屋里引。
月寧見到她,乖巧打呼:“李娘子好。”
李娘子全名李善蓮,在大房院里侍弄花草,腌得一手好酸菜,心疼方姑姑沒男人、沒孩子,回回腌小菜,都往方姑姑家送一份。
月寧才來不久,卻也見過她好多回。
李娘子性子爽利,沖月寧點點頭,看到桌上的栗子直接拿起一個,剝開就往嘴里送,這一嘗不要緊,眼睛頓時瞪得溜圓。
“嚯,丫頭,你這手藝可真不賴,比外頭賣的強多了!”
方姑姑笑道:“那是,外頭賣的炒栗子,哪舍得往里擱糖!”
李娘子吃得上癮,又伸手抓了幾顆,惹方姑姑嗔道:“嘗倆得了,孩子留著要賣錢呢。”
兩人是十多年的朋友了,熟得很,說話一點也不客氣。
月寧忙道:“吃幾個不打緊的,娘子等會兒給朱槿姐姐也帶些回去,嘗嘗鮮。”
李娘子家有個閨女,名叫朱槿,比月寧大一歲,在三房院里當差。
李娘子笑著發出噓聲,調侃方姑姑:“瞧你小氣的,吃你兩顆栗子都舍不得。”
隨后轉頭對月寧道:“難為你這丫頭還想著我們瑾姐兒,我代她謝謝你。”
方姑姑含笑橫她一眼,把栗子碗往李娘子手邊推:“給瑾姐兒吃舍得,給你吃舍不得!”
兩人笑作一團。
李娘子和方姑姑在屋里聊天,月寧去到院子里,把用過的水盆擦洗干凈。
栗子就放在鍋里不動了,蓋上鍋蓋,晾在院子就行,明天臨賣前熱熱,畢竟糖炒栗子還是熱的好吃。
屋里。
李娘子余光往院子里瞄,嘆道:“你家這侄女兒,年紀不大,說話辦事卻周到機靈,有她在你身邊,你日子也沒那么冷清了。”
方姑姑拿起身旁的繡棚,勾勾唇:“是,也算有個伴兒了。不過這丫頭就賃了三年,到時候還要出府的。”
李娘子沉默半晌,復開口:“要不你也攢些銀子,到時候給自個兒贖了身,隨月寧一起走吧,也好過在這兒孤單一輩子。”
方姑姑苦笑一聲:“哪里那么容易。”
當年杜家花了五兩銀子買她,現在她要想贖身走人,至少得要六兩。
如今她每個月的月銀不過一百一十文,六兩銀子少說也要存五十年,天爺!五十年,她能不能再活五十年都不知道。
她嘆口氣,換了個話題,和李娘子聊起府里的新鮮事。
“我聽說,大房娘子和二房娘子昨天拌嘴,都吵到老太太那兒去了,是因為啥?”
杜家沒分家,三房人都住一起,妯娌之間常有摩擦,但鬧到老太太跟前的次數可不多。
李娘子一撇嘴:“還能因為啥?掌家鑰匙唄!”
杜家三房。
杜大爺當官,是現任江寧府通判。
杜二爺經商,絲綢茶葉生意做的挺大,是家中開銷上的頂梁柱。
杜三爺遜色些,沒啥能耐,跟在二哥屁股后頭一起做生意。
按理說沒分家,應當是長媳掌家,可二房出錢最多,卻讓大房掌家,人家二房娘子也不樂意。
最后老太太一拍板,決定讓大兒媳高氏和二兒媳袁氏,輪流掌家,半年一換手。
九月份本該輪到二房掌家了,高氏卻硬占著鑰匙不給。
“高娘子說弟妹有了身孕,擔心累著她,要‘幫’她多管一陣子家,老太太也同意了。”李娘子耷拉著嘴角,滿臉不高興。
別看她是大房院里的人,但她可不想高娘子管家!
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因為高娘子太摳!當然說好聽點這叫節儉,可上頭節儉,苦的是他們下頭。
每每高娘子掌家,吃的都最沒油水,分下來的賞銀也最少。
方姑姑嘆口氣:“那以后家里可有的鬧,袁娘子可不是吃啞巴虧的主。你在高娘子院里當差,可小心些,別觸霉頭。”
“我知道。”李娘子應道。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方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