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月寧從小灶房領回兩個窩頭,一碗燴白菜,就著李娘子送來的酸蘿卜,草草對付一口,然后就開始架火熱栗子。
栗子一熱,香味再次飄滿院,月寧仔細把栗子裝進籃子里,還在上面搭了塊干凈棉布用來保溫,讓它們涼慢些。
臨出門前,方姑姑給她整理衣襟,溫聲叮囑:“城里普通炒栗子賣三文一包,你這個是加糖炒的,咋也得賣個四五文,知道不?”
“要是遇到那死皮賴臉講價的,說不過你就走,不跟他磨嘰。”
月寧點頭:“我知道。”
“成,去吧,早點回來。”方姑姑拍拍她胳膊,把人往外送。
等月寧挎著籃兒出門了,她坐回炕上縫襖子。
昨晚上飄了幾滴雨,今兒個天忽然冷了許多,樹上葉子一夜之間全黃了,得趕緊把月寧的新襖子趕出來,免得到時候沒得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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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所在的地段繁華,離最熱鬧的金橋夜市,只隔兩條街,這倒正好方便了月寧做買賣。
金橋夜市從金橋起,到鳴辛橋結束。長長一條臨河的街道上,到處是賣吃食的小攤子,炊煙繚繞,香味四溢,吆喝聲此起彼伏。
“炒銀杏、炒白果兒——”
“河北鵝梨、櫻桃煎——”
“煎魚、羊腳子、湯骨頭,統統十三文嘞~”
月寧四下張望,在靠近橋頭的地方找了個空位站定。她將籃子上的棉布掀開一條縫,清清嗓子,試著喊道:“炒栗子,賣糖炒栗子!”
連喊了幾聲,卻無人駐足。
她的聲音放平時不算小,可扔到人聲鼎沸的夜市里,就像蚊子哼哼,瞬間淹沒在人群里,甚至沒有河中客船掀起的浪聲大。
可要她扯著嗓子喊,她又多少有些抹不開面子——她只有坐辦公室的經驗,沒有推銷賣貨的本事。
“小娘子,我瞧你面生,是頭回來賣東西?”
躊躇間,身側傳來爽朗招呼聲,月寧轉頭看,見是隔壁賣煎魚的大哥。
這會兒他攤前沒客人,正揣手靠在灶邊,樂呵呵跟她搭話。
月寧有些不好意思,點點頭:“是,頭一回。”
大哥哈哈一笑:“俺就知道!剛開始擺攤都這樣,喊不出口!可喊不出來呀,東西就賣不動,你得豁出去,聲兒再大些!”
“你是賣啥的?”他好奇地看向月寧手里的籃子。
月寧走近兩步,干脆從籃子里摸出兩個栗子遞過去:“糖炒栗子,又香又甜,大哥嘗嘗。”
大哥接過還熱乎的栗子,在手里掂了掂,笑道:“來,跟俺學。”
月寧睜大眼,只見他深吸一口,用比她方才大三倍的聲音吆喝道:“栗子!糖炒栗子!又香又甜的糖炒栗子喂!”
這一嗓子猶如驚雷,立時便引得幾個路人循聲望來。
大哥憨厚地咧嘴一笑,轉頭對她道:“瞧見沒?就得這樣!不能光用嗓子喊,要把氣沉到肚子里。”
氣沉丹田,月寧立刻心領神會。
那大哥咂咂嘴,還想再多說幾句,恰巧這時有客人來買魚,他只好轉身忙活去了。
被他這么一帶,月寧倒也放開了些,長舒一口氣,學著大哥的樣子再開口:“糖炒栗子!熱乎香甜的糖炒栗子!”
這回聲音響亮多了。她想了想,索性邊走邊吆喝,挎著籃子沿街慢慢叫賣。
又吆喝了一陣,一個頭戴粉色絹花,身穿嫩紅色細棉薄襖的小姑娘叫住了她:“栗子怎么賣?”
“五文一包。”月寧把棉布掀的更開,一股栗子甜香撲鼻而來。
她從籃里撿出一個遞給她:“小娘子,我這是用糖炒的,做法和別家不一樣,你先嘗嘗。”
紅衣小姑娘一聽月寧開口要五文,本想轉身就走的,可還沒抬腳就聞到一股很特別的栗子甜,勾的她停下腳步,接過栗子。
這一嘗,她不禁驚訝,怪不得比別人家的貴兩文,味道的確不一樣,更甜更軟糯!
猶豫片刻,她終于還是道:“給我來一包吧。”
“好嘞,吃好您再來!”
月寧拿出油紙和麻繩,利落包好栗子遞過去,又貼心提醒:“趁熱吃口感最好。”
紅衣小姑娘笑著數出五個銅子放到她掌心,拎著栗子走了。
順利開了張,月寧心里頓時有了底,吆喝聲也愈發響亮。從金橋走到鳴辛橋,再折返回來,來回一趟,籃兒里的栗子,便只剩薄薄一層底。
統共賣出去八包,得了四十文。
天色漸晚,夜市上的人慢慢散去,月寧也準備回家了。
路過金橋橋頭時,她從籃里抓出一把栗子,硬塞給賣煎魚的大哥,謝他剛才幫忙。那大哥是個實誠人,覺得自己不過閑話兩句,不好意思收。
推讓幾番后,大哥終于收下栗子,轉而包了兩塊煎魚頭,塞進月寧籃子里,憨笑道:“可不能叫你吃虧,也嘗嘗俺這魚頭,俺在這兒擺攤七八年,可是老字號嘍!”
這回輪到月寧不好意思了,自己的栗子哪值這么多:“大哥,這怎么行——”
“都是賣剩的,俺也要收攤了。”大哥一擺手,“快回吧,天晚了!”
見大哥是真心實意給,月寧也不再推辭,道了謝,挎著籃子高高興興往家走。
今晚這一趟可值!不僅栗子賣出去了,還得兩塊香噴噴的煎魚!她都好久沒吃肉了!
回到家,月寧把籃子往桌上一放,掏出錢袋在姑姑眼前晃晃,眉眼彎彎:“姑姑,你猜我賣了多少!”
方姑姑見她滿臉喜意,試探著問道:“十五文?”
生栗子六文,糖六文,本錢十二文。只要她賣過這個數就不虧,若能多三個銅子,還夠買個素餡餅了呢。
月寧晃晃錢袋,銅錢叮當作響,她伸出四根手指:“姑姑也太小看我,是四十,我今兒賣了四十文!”
“嚯!”方姑姑猛地坐直,張大嘴巴驚訝道,“四十?!”
一晚上凈賺二十八文,賣三天糖炒栗子,竟能抵上在杜府做一個月的工錢!
月寧打開錢袋,仔細數出二十文放到姑姑手邊:“除去十二文本錢,我留八文,剩下二十文姑姑你收著。”
方姑姑連忙往外推:“你自個兒辛苦掙的,給我做什么!”
月寧拿著銅子,執意往她手里塞:“平日里柴米油鹽,燈油棉襖,哪樣都沒少讓姑姑操心,姑姑你就拿著吧,以后掙了,我還給你!”
月寧心里明白,自己住在姑姑這兒,少不得讓姑姑費心。
比姑姑從前一個人過日子時更費錢,縱使姑姑不說,她卻不能不懂事。越是親近的人,才越不能讓人家吃虧。
她已盤算好,以后每個月八十文的月錢自己收著。賣栗子的錢,給姑姑拿大頭,自己拿小頭,而且即便是這樣,一時半會兒也還不清做襖子的錢呢!
聽月寧這般說,方姑姑心底涌起一絲暖意,只覺得沒白疼這孩子。
說完正事兒,月寧從籃子拿出用油紙包好的魚頭,將晚上自己和煎魚攤大哥的事說給姑姑聽。
引方姑姑感嘆:“這人還怪好!”
忙活一晚上,月寧感覺有些餓了,其實也是許久沒沾葷腥,聞著魚香味兒,嘴里發饞。于是干脆進院生火,把魚頭熱了熱。
魚頭煎得焦黃酥脆,一口咬下去滿嘴油香的,連骨頭都是酥的,連渣都不用吐。
方姑姑是二等丫鬟,平日領的吃食要比月寧好點,但也只是好那么一丁點兒,偶爾混上些油渣肉沫罷了。
姑侄倆坐在油燈下,邊吃邊聊。
方姑姑笑道:“早知道賣栗子這么賺錢,你都不用進府了,天天賣栗子去。”
月寧舔舔手指:“要是天天進城賣栗子,城門口的過稅都是一筆開銷!再說了,沒有府里包吃,減去飯錢就不剩啥了。”
方姑姑點點頭:“也是。”
她光顧著高興看,竟然忘了過稅這茬兒。
兩人吃飽喝足,打水洗漱一番,心滿意足地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