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襖子做成了交領樣式,領口和袖口都用白線細細繡了一圈小梨花。腰身處收緊,穿上特別顯身段兒。
原本略顯暗沉的淡黃色,添上這幾朵小白花,一下子鮮亮不少。
月寧換上新衣裳,湊到黃銅鏡前,左轉轉右瞧瞧,嘴角笑意怎么都壓不住。
新棉襖雖然是粗布做的,可是又厚又暖和,還帶著干凈的皂角味,真好!
“姑姑,您這手藝真好,我看外頭制衣坊的師傅都比不上你!”
方姑姑不當真,笑著拍拍月寧的胳膊:“抬抬胳膊,看看肩膀緊不緊?還要不要改?”
難得見月寧這么歡喜,到底是個愛俏的小姑娘。
月寧依言動了動,沒覺得哪里不舒服,各處都妥帖得很,滿臉認真道:“哪里都好,不用改。我是說認真的,等以后出了府,姑姑可以開個針線攤子,保準生意紅火。”
她有這個想法,已不是一兩日。
方家人生活在城郊外的桃溪村,面朝黃土背朝天,勤勤懇懇種了半輩子地,一場旱災使全家忍饑挨餓,這就代表,種地實在賺不到幾個錢。
靠天吃飯,變數實在太大了。
而最好的解決方法,便是多攢些錢,把爹娘接進城,賃個小院子,在城里做點小生意。
到時再把姑姑贖出府,全家一塊兒過日子。畢竟到時候等她走了,姑姑一個人守在府里,也太寂寞。
她是這樣想的,但這個目標現在遙不可及,不過不要緊,好在還有三年時間可以慢慢籌劃。
方姑姑不知道侄女心底的盤算,只當她年輕,不知道想實現自己所說的這些有多艱難,可也不想打擊她。伸手捋捋她邊鬢邊碎發,淡笑道:“好。”
中秋節當天,杜府要辦家宴,整個大灶房忙得熱火朝天。
金娘子特意安排月寧去看老湯鍋子,不許叫鍋溢了,也不許火太小。
干這活兒需要細心,可也清閑,拿個小凳子蹲在灶邊一坐就是一天,還能順帶烤烤火。
把分去挑蝦線、削蘿卜皮的畫眉嫉妒得夠嗆,瞪向月寧,眼神簡直要吃人。
雀梅雖沒攤上好活計,但不妨礙她高興,畢竟好活兒分給自己朋友,總比分給死對頭強!畫眉越生氣,她就越高興!
忙碌一整天,直到天色黑透,大灶房才終于歇下來,放眾人回家過節。
方姑姑沒有月寧這么忙,下值后揣著錢袋到夜市轉了一圈兒。
買了一籠小肉包,一小包涼拌豬耳朵,一共花了十文錢。
她本想買塊月餅回去應應景兒,可去到糕鋪一瞧,手心大的豆沙餡兒月餅,居然要十二文,她只看了一眼,轉身就走,覺得這景不應也行。
天爺,去肉鋪割一兩肉也才十二文,啥人家能吃起它?
見到家時月寧還沒回來,便自己下廚炒了個南瓜絲,又從昨天炒好的栗子里,撿出些個頭小、賣相不好的裝盤端上桌,硬湊成四個菜。
“我回來啦。”
月寧從小灶房領了晚食,回家一推門,便聞到誘人的飯菜香,肚子忍不住咕嚕嚕叫起來。
方姑姑起身接過她手里的碗,垂眼看清菜色后,眉頭一下就皺了起來,一臉嫌棄。
“平日里頓頓白菜也就罷了,咋今兒過節,還是白菜呢?這高娘子未免也太摳了些!”
在燕朝,一年中除了春節,也就只有中秋、元宵兩個大日子,居然也不給下人們點好兒。
進府這么久,月寧也知道府里是兩妯娌管家,邊解襖子,邊好奇道。
“往年中秋都做些什么?”
方姑姑回憶道:“蘿卜炒肉、肉末扁豆、菠菜雞蛋、酸菜雞雜……都有過,往年中秋都輪到袁娘子管家,總會沾點葷腥。”
方姑姑搖搖頭:“再這么素下去,人都沒力氣了,還咋干活。”
說完她把菜擺好,往月寧手里塞筷子:“好了不說這個了,忙一天餓壞了吧,快吃飯!”
小肉包里面是一整顆丸子,一咬汁水直往外冒,再蘸上點兒醋,別提多開胃。
涼拌豬耳朵里加了一點山椒醬,香辣又下飯。
一口豬耳朵,一口炒南瓜。一口小肉包,一口燉白菜,快把人香暈過去。
幾口下肚,月寧嚼飯的速度慢下去,從敞開一點的窗縫里望出去,能瞧見圓圓的月亮,她突然有點想家了。
“……也不知道爹娘他們現在在干啥。”
方姑姑給她剝了顆栗子:“再過十幾天就休沐了,咱一起回家。”
杜府每個月給下人們放兩天假。
“嗯!”月寧又高興起來。
要是栗子生意一直這么好,等到時候可以割一兩肉帶回去!
中秋節當天的伙食是燉白菜,這件事讓下人們炸了鍋,畢竟就連一向老實的方姑姑都口出埋怨,其他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節后第二天,月寧一進灶房,便見三五個人圍在角落里嘀咕,畫眉也在其中。
“要我說,這大房管家,就是不如二房!哪有大中秋給人吃白菜的!”
“誰說不是!活不起啦?她們一個個穿金戴銀的,至于克扣我們這點兒葷腥?”
“誒,你悄聲些!別叫白娘子聽見!”
“聽見又怎的?我說的不是實情?!天天擱這兒喂兔子吶!”
灶房里的管事娘子實際上有兩位,一位是二房的金娘子,另一位是大房的白娘子。
輪到哪房掌家,就由哪房的灶娘管采買。最近這半年,都由白娘子管賬,金娘子管底下人做事。
月寧不想參與‘辦公室閑話’,斂眉垂眼,悶不吭聲地繞過她們,往灶邊走去。
她們說的沒錯,不過她不敢跟這些人一起吐槽。
誰知道這幫人是人是鬼,會不會你今天說的話,明天就被添油加醋傳出去……她不要去湊這個熱鬧。
不過私心里,她也覺得那位大房的高娘子,不是塊管家的好料子。
伙食是下人們最基本的福利,這點小錢也不舍得,誰還愿意好好干活呢?偌大一個杜府,從下人們嘴里摳銀子省,也忒不體面。
果不其然,當天灶房人都格外懶散,一個個干活慢吞吞,丫鬟們來催了好幾次,才把飯菜送進各院。
作為二房人的金娘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有實在看不下去時才勉強催促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