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柱挑著扁擔,前后一共四個水桶,在前頭帶路,耳朵尖紅得能滴出血來。
他一路上都在沒話找話。
“你……你叫什么名字?”
“方懷玉。”
“……真好聽的名字。”
“你以前……是住在城里嗎?看著不像村里人。”
“不是。”
“哦。”
趙鐵柱感覺自己像是在跟一塊木頭說話。
不,比木頭還悶。
至少木頭被風吹了還會晃兩下。
很快,兩人到了村外的小溪邊。
溪水清澈,嘩啦啦地響著。
趙鐵柱拿起扁擔,熟練地將兩個半人高的木桶掛上,走到溪邊,一頭扎下去。
如此兩次,灌滿了四桶水。
他將四桶水放置在扁擔上,憋著一口氣,臉漲得通紅,肌肉暴起,大喝一聲!
“起!”
那四桶水紋絲不動。
他又試了一次。
還是紋絲不動。
趙鐵柱尷尬地撓了撓頭,“這……這石頭路滑,不好使勁。”
平日里他都是挑兩桶水,今日這四桶,完全是想展示力量來著,但沒想到竟然這么沉。
方懷玉靜靜地看著他。
然后,她走了過去。
她沒用扁擔。
她只是彎下腰,伸出兩只手。
一只手拎起兩個木桶,四桶水在她手里,就像拎著四個……空的紙燈籠。
她甚至連大氣都沒喘一口。
趙鐵柱的眼珠子,瞬間瞪得像銅鈴。
“你……”
方懷玉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眸子里一片清澈。
“很輕。”
趙鐵柱:“……”
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連同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心,一起被那兩桶水,砸得稀碎。
……
夜深了。
方懷玉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睜著眼睛,看著黑漆漆的屋頂。
她不知道該做什么。
池川說,要像個凡人一樣。
凡人現(xiàn)在,應該在睡覺。
于是她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
“咕嚕嚕——”
一陣奇怪的聲音,從她的腹部傳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空虛、焦灼、甚至帶著一絲絲刺痛的感覺。
這是……什么?
她茫然地按住自己的小腹。
她已經(jīng)辟谷多年,從未有過這種感覺。
這就是……饑餓嗎?
她忘了。
凡人,是要吃飯的。
方懷玉從床上坐起,走下床,摸黑走進了那間被燒得黑漆漆的廚房。
胖大嬸送來的米還在,菜也還在。
她學著白天村婦們的樣子,笨拙地撿起幾根木柴,又拿起火石。
“咔。”
沒點著。
“咔咔。”
還是沒點著。
半個時辰后。
“著火啦——!王寡婦家著火啦——!”
凄厲的喊聲劃破了村莊寧靜的夜。
整個村子都被驚動了,無數(shù)村民提著水桶沖了過來。
當胖大嬸和趙鐵柱第一個踹開院門時,看到的是這樣一幅奇景:
方懷玉,那個美得不像凡人的姑娘,正站在熊熊燃燒的廚房前,一手提著燒黑的鐵鍋,一手拿著鍋鏟,臉上沾著鍋底灰,表情……
一片茫然。
仿佛在思考,火,為什么會燒起來。
火終于撲滅了,胖大嬸叉著腰,看著站在院子中央,一身灰塵卻毫發(fā)無傷的方懷玉,氣得直喘粗氣。
“我的傻閨女哎!你這是要拆家啊!”
可看著方懷玉那副茫然無辜,漂亮得不像話的臉,她又罵不出口了。
她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雜糧餅。
“拿著,先墊墊肚子。”
“明天,讓你鐵柱哥給你修灶臺!”
方懷玉接過餅,機械地咬了一口。
粗糙的口感,在舌尖蔓延。
她看著眼前為她忙碌,為她擔憂,甚至為她生氣的村民們。
她的眸子里,依然是一片死寂的平靜。
就像一面鏡子,只映照出外界的景象,卻沒有任何波瀾。
接下來的幾天,方懷玉成了全村的重點保護對象。
早飯,胖大嬸送來。
午飯,隔壁張屠戶家端來。
晚飯,村長媳婦拎來。
所有人都覺得,這姑娘怕不是個傻的,除了長得好看,啥也不會。
可方懷玉依舊那副樣子。
你給她飯,她就吃。
你跟她說話,她就聽。
你問她問題,她就答。
嗯。好。可以。
除此之外,再無半點情緒。
就連大家伙幫方懷玉重建廚房,她也依舊看客一般,拿著胖嬸子給的雜糧餅默默吃著。
識海里。
池川的臉色,黑得能滴出墨來。
爛泥!
簡直是扶不上墻的爛泥!
他本以為,讓她摔碎玉牌,是斬斷過去。
讓她融入凡塵,是尋找新生。
結果呢?
她根本就不是一張白紙。
她是一塊刻滿了“修仙”“無情””的石頭!
潑不進油,也染不上墨!
他讓她體驗人間煙行,她給他表演人偶藝術?
池川胸中一股邪火,蹭蹭地往上冒。
他的聲音驟然在方懷玉的識海中炸響。
“方懷玉。”
方懷玉啃著餅的動作,停住了。
“我在。”
“你在干什么?”
池川的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
方懷玉沉默。
“我讓你當個凡人,不是讓你當個廢物。”
池川的聲音愈發(fā)冰冷。
“看來,你還是不懂。”
“不懂……什么?”
“不懂什么叫‘活著’。”
池川冷笑一聲。
“你看看他們。”
“那個叫趙鐵柱的傻小子,那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胖大嬸,還有那些村民。”
“他們對你多好啊。”
方懷玉靜靜地聽著,像是在聽一段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現(xiàn)在,”池川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殺了他們。”
“把他們,一個不留,全部殺光。”
方懷玉拿著餅的手,第一次,有了微不可察的停頓。
她愣住了。
哪怕只有一瞬間。
池川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絲變化。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殘忍的逼問。
“怎么了?”
“下不了手?”
“還是說,你在想什么?”
“告訴我,方懷玉,你現(xiàn)在,腦子里在想什么?”
方懷玉緩緩抬起頭,望向院外那些還在幫忙收拾殘局的村民。
她張了張嘴。
最終,卻還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她什么也沒說。
她只是放下了手中的餅。
然后,站直了身體。
“嗡——”
被封印的靈力,瞬間解封!
一股冰冷、純粹、不帶任何感情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籠罩了整個小院!
那些還在說笑的村民,瞬間如墜冰窟,身體僵硬,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方懷玉抬起了手。
她的目標,是離她最近的胖大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