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懷玉又愣住了。
這個問題,仿佛比天衍劍訣的逆行心法還要難。
她秀眉微蹙,認真地思索著,卻找不到任何答案。
于是,她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反問。
“你想……我做什么?”
“……”
池川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那口氣里,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疲憊和……恐懼。
“如果……”
他的聲音很輕,像一片羽毛。
“我讓你去死呢?”
“死”字一出,如同一道解開枷鎖的咒語。
方懷玉那張萬年不變的冰山臉上,忽然,綻開了一個笑容。
不是冷笑,不是苦笑。
是那種發自肺腑的,卸下了千斤重擔的,純粹的、開心的笑。
那是池川認識她以來,第一次聽見她笑。
燦爛得,讓他心驚肉跳。
“好啊。”
她輕快地回答,語氣里帶著一種解脫。
“我早就該死了。”
“是你,給了我第二次命。”
“這條命,本就是你的。”
池川一想象到她那張燦爛的笑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他娘的……
他終于明白了。
徹底明白了!
眼前這個修真天才,這個一劍可平山的絕世劍仙……
在精神上,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寶寶!
一個除了修煉,什么都不會的單純娃!
她的人生,之前只有兩個坐標:師尊文林仙尊,道侶何承平。
修煉是為了讓他們驕傲,活著是為了得到他們的認可。
現在,這兩個坐標,塌了。
而他池川,這個從天而降的“系統”,成了她唯一的新坐標。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方懷玉,在被何承平剖出靈骨和七竅玲瓏心的那一刻,就已經作為一個“人”死去了。
她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為自己而活。
池川在識海里,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氣。
心累。
真的心累。
帶娃都沒這么累。
他現在終于理解,為什么玄幻小說里的統子哥,一個個都跟復讀機一樣,只會發布任務和獎勵。
感情這玩意兒,太他媽的折磨人了!
“方懷玉。”
他的聲音,像是被山風吹了一千年,又干又澀。
“嗯。”
方懷玉應了一聲,乖巧得像個等待指令的人偶。
“去找個凡人的村子。”
“好。”
方懷玉幾乎沒有猶豫,立刻點頭。
她御劍而起,速度卻慢了下來,像是在茫然地搜索著什么。
池川嘆了口氣,在識海中給她標了個方向。
很快,一片炊煙裊裊的村落出現在山腳下。
兩人落在村外的林子里。
“聽著。”
池川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嚴肅。
“從現在開始,你不是太虛盟的方懷玉。你就是一個來投靠遠房親戚的孤女。”
“你的任務,就是想辦法在這里住下來。找個屋子,生火,做飯,像個凡人一樣。”
方懷玉靜靜地聽著,眸子里一片茫然。
池川頓了頓,補上了最關鍵的一句。
“我要沉睡一段時間,修復神魂。”
“這段時間,一切都靠你自己。”
方懷玉的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她遲疑了。
“想問什么,就問。”
池川的聲音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絲引誘。
方懷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什么也沒說。
她抬手,掐了個法訣,將一身靈力盡數收斂,變成了一個普普通通,只是漂亮得過分的少女。
然后,她邁開腳步,走向那片陌生的煙火人間。
村口,幾棵大槐樹下,聚集著一群正在納鞋底、摘菜葉的村婦。
“哎你聽說了嗎?東頭老李家的雞又被黃鼠狼叼走一只!”
“可不是嘛!那畜生,精得跟鬼似的!”
“要我說,還是張屠戶家的黑狗厲害……”
方懷玉的身影一出現,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
刷——
十幾道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齊齊打在她身上。
“這……誰家閨女?”
“沒見過啊!”
一個膽子大的胖大嬸率先站了起來,嗓門洪亮地迎了上來。
“姑娘,你找誰啊?”
瞬間,一群村婦呼啦啦全圍了上來,將方懷玉圍在中間,嘰嘰喳喳。
“看這身段,這模樣,不像咱們村里的。”
“是啊是啊,細皮嫩肉的,城里來的吧?”
“姑娘,你別怕,我們不是壞人!”
方懷玉哪里見過這種陣仗。
她那雙握劍的手,緊張地攥住了衣角。
她磕磕絆絆地,將池川教她的那套說辭背了出來。
“我……我來尋親……我姨婆……住在這里。”
“尋親?你姨婆叫啥名啊?”
“她姓……姓王。”
“姓王?”
村婦們立刻炸開了鍋,討論聲此起彼伏。
“老王家的?”
“不對,老王家沒這門親戚!”
“那是王木匠家的?”
“更不對了,王木匠家三代單傳,哪來的姨婆!”
方懷玉被她們快如連珠炮的語速問得頭腦發昏,根本插不上一句話。
但她那副泫然欲泣,不諳世事的模樣,反而讓所有人都信了。
這姑娘,一看就不會撒謊!
“哎呀!我想起來了!”
胖大嬸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村東頭那個王寡婦!她不就是一個人過嘛!前陣子剛沒的!”
“對對對!肯定是她!可憐的娃,親人沒了都不知道!”
“孩子,你來晚了啊!”
方懷玉徹底懵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像個被遺棄的小動物。
“哎,既然是來尋親的,那就是咱們村里的人!”
胖大嬸大手一揮,豪氣干云。
“走!嬸子帶你去你姨婆家!”
“對!咱們都去幫忙!”
一群熱情的村婦,就這么簇擁著云里霧里的方懷玉,浩浩蕩蕩地走向村東頭。
推開一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間帶著灰塵卻還算整潔的農家小院,就這么成了方懷玉的家。
一番七手八腳的忙活后,方懷玉奇跡般地,在這里住了下來。
“閨女,你先歇著!”
胖大嬸臨走前,還風風火火地拉著自家兒子過來。
“這是我兒子,狗蛋!我讓他給你送了點米面和衣裳,別嫌棄!”
一個皮膚黝黑,身材壯實的少年,手里提著個大包袱,臉漲得通紅,眼睛卻不住地往方懷玉臉上瞟。
“嬸……嬸子,謝謝。”
方懷玉輕聲道謝。
“謝啥!有啥事,就讓你狗蛋哥幫忙!”
胖大嬸說完,推了兒子一把,自己先走了。
少年窘迫地撓了撓頭,將東西放在門口。
“我……我叫趙鐵柱。”
“你好。”
“那個……”
趙鐵柱扭捏了半天,憋出一句。
“咱們村里沒井,吃水都得去村外的小溪挑。”
“路不好走。”
“要不……我幫你?”
方懷玉一怔,連忙搖頭。
“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己去。”
“不麻煩不麻煩!”趙鐵柱急忙擺手,“你……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能抬得動水呢?”
方懷玉連連搖頭:“我真的可以自己去的,不用麻煩你。”
……
兩人推來推去,最后趙鐵柱紅著臉說。
“那你先收拾一下,晚點,我帶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