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閣內,香爐青煙裊裊。
唐驍垂首立于書案一步之外,這是他第一次被允許如此近距離地侍奉皇后沈清瑤。
“昨日那首《孤蘭》,甚好?!?/p>
說著,沈清瑤放下手中的詩集,望向窗外,繼續道:“今日秋光正好,你再以秋色為題,賦詩一首如何?”
唐驍心中一笑,看到皇后還是不相信自己的才學,想再試一試自己。
不過自己身懷唐詩三百首,隨便抄一抄即可,而且這秋色的詩詞,更是數不勝數。
唐驍略一沉吟,見早上剛剛下過一場秋雨,于是想到了一首不錯的應景詩詞,片刻后朗聲吟道:
“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p>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p>
僅僅四句,一幅雨后秋山、清新自然的畫卷便鋪陳開來,與昨日《孤蘭》的孤高幽怨截然不同,充滿了閑適與生機。
珠簾后的沈清瑤微微坐直了身子,鳳眸中閃過一絲真正的驚艷。
此子詩才,竟如汪洋,信手拈來便是迥然不同的意境。
“好一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p>
沈清瑤忍不住贊賞了一句。
兩次命題,兩種風格,皆是傳世之姿。
沈清瑤心中最后一絲疑慮盡去,此等才情,絕非死記硬背可得。
昨日李婉兒送來的馬屁詩,想必是故意而為之,否則不可能與這兩首天差地別。
不過......
想到這里,沈清瑤話鋒陡然一轉,語氣變得深沉:“詩才雖好,終是錦上添花。”
“本宮身邊,不缺吟風弄月之人?!?/p>
“今日喚你前來,只想問你一事——如何確保一人之忠誠?”
唐驍心頭一凜,知道這是皇后最后的考驗,只要過了,那這條大腿算是徹底抱上。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澄澈,不卑不亢地吐出三個字:“有三策?!?/p>
“哦?”
沈清瑤來了興趣:“細細道來。”
“上策,以誠待之?!?/p>
唐驍聲音清朗:“推心置腹,榮辱與共。使其知遇之恩,感懷于心,自愿追隨,萬死不悔。”
“此乃王道,然耗時日久,且需主上自身德行足以服眾?!?/p>
“中策,許以重利?!?/p>
唐驍繼續道,言語間毫無避諱:“高官厚祿,金銀財帛,乃至美色前程?!?/p>
“投其所好,滿足其欲,使其深知,唯有依附于您,方能得享此等榮華?!?/p>
“此乃常法,卻立竿見影。”
“下策,抓其把柄。”
唐驍目光微沉:“掌控其不可告人之秘,或是性命攸關之事。”
“使其畏懼,使其不敢背叛。
“此乃術道,可速成,然需慎用,以防反噬?!?/p>
聞言,沈清瑤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她與侍立一旁的李婉兒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此子對人心、權術的理解,遠超其年齡與身份!
“三策論忠,透徹?!?/p>
皇后聲音聽不出喜怒:“那依你之見,本宮對你,當用何策?”
唐驍抬頭,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市儈的笑容:“回主子,小順子貪財,也好色?!?/p>
“中策,于我最是有效?!?/p>
“好色?”
沈清瑤語氣玩味:“你一個內侍,如何好色?”
唐驍坦然道:“小順子聽聞,宮中有體面的大太監,常與宮女結為對食,雖無夫妻之實,卻可得些許慰藉?!?/p>
他目光一轉,大膽地看向李婉兒:“若蒙主子恩典,小順子心儀李尚宮已久?!?/p>
“放肆!”
李婉兒俏臉瞬間冰寒,若非皇后在場,幾乎要當場發作。
沈清瑤卻輕笑出聲:“膽子不小,眼光倒高?!?/p>
她非但不怒,反而更加滿意。
李婉兒是她絕對的心腹,將此女放在唐驍身邊,既是賞賜,更是最牢固的監視與控制。
此子主動索要,是表忠心,更是遞上一份絕佳的監視機會。
“婉兒之事,容后再議?!?/p>
皇后一錘定音:“你既選中策,本宮便許你重利。庫房、膳食、車轎、刑罰、園林,各司管事太監之位,你可任選其一?!?/p>
唐驍心中狂喜!
皇后麾下的管事太監,品級已可與蘇瑾比肩!
這大腿,抱得太值了!
“奴才選膳食司!”
唐驍沒有毫不猶豫。
畢竟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
無論在哪個時代,掌管飲食,都是貼近權力核心、且極易建立私人關系的絕佳位置。
“為何?”
唐驍一笑:“回主子,小順子貪吃,擔任這膳食的管事太監,說不定能偷吃一二?!?/p>
唐驍的話,更是讓沈清瑤對他的好感上升了不少。
“準了。”
沈清瑤干脆利落:“不過,光有中策還不夠。你那下策,本宮也想用一用。”
唐驍立刻領會,這是要他將絕對的把柄親手奉上。
他毫不遲疑,走到案前,鋪開宣紙,揮毫潑墨。
寫的卻不是詩,而是一首歌詞,來自現代的《愿得一人心》。
歌詞纏綿悱惻,直白熱烈,充滿了男子對女子的傾慕與追求。
寫罷,他在末尾鄭重題上——唐驍,贈皇后娘娘。
此名一出,此紙便是大逆不道的鐵證!
沈清瑤看著那陌生的歌詞,眼神復雜。
有驚訝,有審視,更有一絲極淡的、被如此直白熱烈的情感所觸動的波瀾。
“主子,此乃一首詩歌,若是主子想聽,小順子可以為主子吟唱出來?!?/p>
“哦?”
沈清瑤的好奇之心徹底被唐驍引動,而這正是唐驍想要的結果。
“婉兒取箏來。”
李婉兒點了點,立刻安排宮女去取箏,她也好奇眼前的小太監接下來如何的吟唱。
很快,古箏備好。
唐驍屏退雜念,端坐于古箏前。
這一刻,他不再是坤寧宮的小太監,而是前世那個能讓貴婦名媛一擲千金的港城鴨王。
他閉上眼,指尖輕輕拂過琴弦,一段全然不同于大楚樂風、悠揚中帶著一絲憂郁的前奏,如潺潺溪流般悄然溢出。
“月光編織的年輪,繞過你緊鎖心門......”
唐驍的嗓音低沉而溫柔,不帶絲毫太監的尖細,反而有一種磁性的沙啞。
每一個字都咬得極輕,極緩,仿佛怕驚擾了誰的好夢。
沈清瑤原本平靜無波的鳳眸,在第一個音符響起時便微微一顫。
這曲調...好生奇怪,直白卻不粗俗,纏綿又不失清雅。
她博覽群書,經史子集、詩詞歌賦無不涉獵,卻從未聽過如此...大膽而真摯的剖白。
這不像詩,倒像是一個人對著心上人,最直接、最滾燙的耳語。
“沒人像我不斷叩問,明明你向來最怕寒冷,為何回絕溫存......”
聽到“最怕寒冷”與“回絕溫存”,沈清瑤雍容華貴的姿態下,那挺得筆直的脊背有一瞬間微不可察的僵硬。
這歌詞,像一枚無形的楔子,無意間叩問了她深藏心底、連自己都不愿直視的孤寂。
母儀天下的尊榮背后,深宮寂寂,皇帝垂危,她何嘗不似身處華美囚籠,感受著無人可言的“寒冷”?
曲調漸入**,唐驍的指法愈發流暢,情感也愈發投入。
他不再僅僅是在完成一項任務,更像是借著這首歌,向這位外表尊貴、內心或許同樣渴望溫暖的年輕皇后,進行一場無聲的慰藉與試探。
李婉兒早已忘了先前的不快,她怔怔地看著唐驍,又偷偷覷向皇后,只覺得這滿室的書香,仿佛都被這陌生的曲調浸染,化作了一種令人心頭發酸的氛圍。
最后一個音符落下,余韻在寂靜中回蕩。
品書閣內,陷入了更長久的、幾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能聽到窗外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