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嘴角微彎,“這倒也是,上回我與洛家老夫人聊得極好,別看洛家沒多少人了,她這般年紀(jì)撐起一個洛家,又將孫子教養(yǎng)得這般溫潤,是個能干的,那日我瞧著她也喜歡你,還說找個時間讓我?guī)е闳ヂ寮易隹汀!?/p>
“好啊。”薛檸正愁沒機(jī)會與洛文鈞再見面,聞聽此言,忙道,“娘,不是女兒恨嫁,只是女兒實(shí)在不想給人做妾,我的婚事拖不得。”
江氏哪能不知薛檸的委屈,“你阿兄說讓你做妾的話,不過開玩笑罷了。”
薛檸癟了癟嘴角,“哪怕是玩笑,阿檸也不想讓外人聽了誤會。”
“放心,娘將你的事放在心上呢。”女子名節(jié)大過天,江氏招了招手,對薛檸道,“檸檸過來學(xué)學(xué)看賬,將來嫁了人,對你也有好處。”
薛檸湊過去,坐到她身邊,見她忙忙碌碌下來,俏臉都蒼白了不少,忍不住心疼道,“娘,你有沒有想過有一日放下這些俗世庶務(wù),快快活活的過上一日?”
江氏頓了頓,沒說話。
未出閣前,她也過過那樣松快的日子。
不過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兒了,她早已忘卻。
薛檸又道,“前些日子,聶姨娘帶蠻蠻出門買首飾,蠻蠻高興了好幾天。算算日子,娘多少日未能出去逛過街了?娘每回出去,都是去侯府的鋪?zhàn)硬橘~,匆匆出去,又急急歸來,就連蠻蠻也會說一句,姨娘待她好,可娘你呢?”
江氏一愣,目光很快又回到了賬本上,笑道,“我哪有那個閑暇?”
薛檸嘆息一聲,“那娘親這個當(dāng)家主母,卻還不如聶姨娘一個妾侍來得輕松自在。”
江氏翻頁的指尖微微用了用力,勉強(qiáng)一笑,又語重心長道,“做人兒媳的,哪個不是如此辛苦?和有些人家的媳婦一比,你父親后院之中只有這么一個姨娘,算是少的了,何況她膝下又沒有子嗣傍身,想著討好蠻蠻也是情理之中,但蠻蠻到底是我的女兒,她再討好也沒用。”
薛檸呢喃道,“沒有子嗣……”
江氏微微一笑,“你父親答應(yīng)過我,若我答應(yīng)納聶氏進(jìn)門,便叫她此生沒有自己的子嗣,只給她一個安身立命的庇護(hù)所,檸檸,我信你父親。”
這世上,男人的話,豈能信得?
想起上輩子江氏去世后,聶姨娘生下的那個兒子,薛檸嘴角微抿,心里替江氏委屈不值。
“娘。”
江氏“嗯”了一聲。
秋水苑里伺候的人多,丫頭婆子十幾號人。
但在內(nèi)間伺候的,都是江氏自己的心腹。
薛檸上回提醒她后,她又重新將自己得用的人手清洗了一遍。
如今能站在她里屋的,都是知根知底的娘家人。
蘇蠻**熱鬧,不喜在秋水苑靜坐。
只有薛檸時常安安靜靜地陪著江氏,給她揉揉肩,捏捏腿,做做飯。
江氏因此越發(fā)喜歡薛檸這樣的好性兒。
不然,她枯燥的日子還不知道何時何日是個頭。
薛檸遲疑了許久,柔聲道,“娘,你瞧瞧聶姨娘,既不用伺候姑舅,又不用打理中饋,卻安享富貴,還能將父親牢牢拿捏在掌心里,可娘辛辛苦苦為侯府操勞了半輩子,又得到了什么好處,不過是一身的病罷了,娘,你有沒有想過——”
她停了一下。
屋子里燃著上好的炭火,雕花紅木軒窗外清雪淋漓。
江氏抬眼看去,不知為何,心口一陣飛快的跳動。
薛檸對上她那雙沒什么光亮的眸,將自己埋藏在心里許久的話說出口,“和離?”
乍聽和離二字,江氏整個人都懵了,隨即又反應(yīng)過來,一把捂住薛檸的嘴,沉聲道,“檸檸,你胡說什么?”
薛檸咬唇,“檸檸沒有胡說。”
若是上輩子的她,也沒想過女子真能和離。
她身邊所有嫁了人的姑娘們,一輩子都陷在一個泥潭里。
哪怕清貴如衛(wèi)枕燕,哪怕蘇清,哪怕蘇溪。
都沒有一個人肯和離的。
更別提其他勛貴大家族的那些宗婦子媳們。
仿佛成了親,一個女子便抹去了自己的姓名,前頭冠著丈夫的姓,至此相夫教子,伺候夫家,再沒了自我。
她上輩子也渴望那樣的生活,可后來得來的,卻是男人的背叛與傷害。
“娘親若與父親過得不開心,便可以向父親提出和離,大雍的律法里,早有女子和離的先例,為何女子不能和離,憑什么不能和離?難道娘愿意一輩子在蘇家這個泥坑里,為一個男人和他的妾侍付出一切,娘,你所做的一切,有誰感恩,有誰記在心上嗎?”
“薛檸!”江氏舉起巴掌,咬緊了唇瓣。
薛檸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向江氏,小臉兒不偏不倚地對著她,“反正我想說的話已經(jīng)說了,娘想打便打。”
江氏無奈道,“你可知和離是多大的事?”
薛檸揚(yáng)起下巴,正色道,“再大,也不過是娘與父親夫妻二人之間的事。”
江氏頓了頓,“你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懂?”
薛檸道,“我已經(jīng)不是三歲稚童了,娘親擔(dān)心的那些問題,我早已想過,不過和離而已,天不會塌下來,即便塌下來又如何,只要人還活著,一切都還有希望。”
江氏氣紅了眼,心中原是憤怒的。
她沒想到和離兩個字能從薛檸這樣的乖乖女嘴里說出來,她甚至還有一套大道理等著與她爭辯。
她胸口劇烈的起伏著,直直地盯著薛檸那雙紅了的杏眼。
她說不出話來,望著迫切說服她的薛檸,一雙眼漸漸浮起一陣滾熱的霧氣。
但她不可能在孩子面前哭,閉了閉眼,將眼底的淚水強(qiáng)逼回去。
“算了,我就當(dāng)你今日什么都沒說過。”
“娘——”
“你先回去罷。”
薛檸嘴角輕抿,心頭一陣酸澀。
她起了身,走到江氏身側(cè)。
“聶姨娘當(dāng)真不想有自己的子嗣嗎?”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秋水苑內(nèi)間。
江氏端坐在原地,只覺得一陣?yán)湟庋杆賯鞅榱巳砩舷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