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的引擎在死寂的沙海中嘶吼,像一頭疲憊卻不肯停歇的野獸。扎西緊握車把,古銅色的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刻滿了專注,他必須在這片缺乏參照物的沙丘之海中,憑借那張簡陋的地圖和刻在骨子里的方向感,找到正確的路。
我坐在他身后,狂風卷起的沙礫打在風鏡上噼啪作響。身后掛斗里,陳青云緊盯著一個從敵人殘骸中找到的簡陋指北針,不時對照地圖修正方向。阿努比斯則半靠在物資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后方和側翼,提防著可能的追蹤。
日頭逐漸升高,沙漠露出了它猙獰的本來面目。毒辣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將沙地烤得滾燙,熱浪扭曲著遠處的景物,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晃動。汗水剛滲出毛孔就被蒸發(fā),帶走體內寶貴的水分。我們輪流用水濕潤一下干裂的嘴唇,誰都不敢多喝一口,因為誰也不知道這場追逐會持續(xù)多久。
“方向沒錯,”扎西在一片相對平坦的硬沙地上短暫停車,讓過熱引擎稍作休息,他指著遠處一座如同臥駱駝般的黑色山影,“按照地圖,繞過那座‘駱駝山’,再往西,應該能看到一片枯死的胡楊林。”
陳青云抹了把汗,眉頭緊鎖:“‘渡鴉’小隊比我們早出發(fā)數(shù)小時,他們有車,速度比我們快。我們必須找到更近的路,或者指望他們遇到麻煩。”
阿努比斯聲音沙啞地補充:“‘公司’的車隊通常裝備更好,但目標也更大。這片沙漠變幻莫測,流沙、沙暴,任何意外都可能成為我們的機會。”
休息片刻,我們再次出發(fā)。沙地摩托在陡峭的沙丘上艱難攀爬,又順著背風面驚險地俯沖,掛斗里的陳青云和阿努比斯必須緊緊抓住邊緣才能不被甩出去。每一次陷車,我們都得拼盡全力去推、去挖,體力在高溫和重復勞作下急速消耗。
午后,我們終于繞過了“駱駝山”。眼前的景象卻讓我們心頭一沉。山后并非預想中的坦途,而是一片廣袤的、波狀起伏的沙海,沙粒細軟,摩托行駛其上,阻力極大,車速明顯慢了下來。
“麻煩了,這里是‘軟沙區(qū)’,”扎西語氣凝重,“摩托耗油會大增,而且極易陷車。”
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我們試圖尋找更堅硬的地面時,一直留意后方阿努比斯突然低喝:“有情況!”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天際線上,幾個小黑點正拖著揚起的沙塵,快速向我們的方向移動。
“是禿鷲的人?他們追上來了?”我心頭一緊。禿鷲小隊雖然被我們重創(chuàng),但殘存的力量依舊不容小覷。
陳青云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片刻,放下后臉色更加難看:“不是禿鷲。車輛涂裝不同,是新的追兵!‘公司’的增援到了!他們肯定是接到了禿鷲或者‘渡鴉’的求援信號!”
壓力驟增。前有軟沙阻路,后有追兵逼近。我們這輛超載的沙地摩托,絕對跑不過對方專為沙漠行駛改裝過的越野車。
“不能硬拼!”阿努比斯果斷道,“找地方躲起來,或者利用地形甩掉他們!”
扎西沒有猶豫,猛地一擰車把,駕駛摩托沖向附近一片密集的、被風侵蝕成的雅丹地貌群。這里土丘林立,溝壑縱橫,雖然顛簸得厲害,但能有效遮擋視線,干擾追蹤。
引擎的轟鳴在狹窄的土壟間回蕩,我們像鼴鼠一樣在迷宮中穿梭。后面的追兵顯然也發(fā)現(xiàn)了我們的意圖,數(shù)輛車散開,試圖包抄。
“砰!砰!”
槍聲響起,子彈打在身后的土丘上,激起蓬蓬黃塵。他們開始攻擊了!
“加快速度!”陳青云喊道,同時和阿努比斯一起,將掛斗里的物資壓實,減少顛簸帶來的阻力。
扎西將油門擰到底,摩托在溝壑中瘋狂跳躍。一顆子彈擦著掛斗邊緣飛過,留下一個灼熱的彈痕。阿努比斯悶哼一聲,捂住了手臂,剛剛包扎好的傷口似乎又崩裂了。
“你怎么樣?”我急忙回頭。
“沒事!繼續(xù)走!”阿努比斯咬緊牙關,額頭上冷汗涔涔。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摩托的靈活性在復雜地形中有優(yōu)勢,但速度和防護太差,一旦被堵在死胡同,或者輪胎被擊破,我們就完了。
就在危急關頭,扎西猛地將車頭拐進一條異常狹窄的裂縫,裂縫僅容摩托勉強通過,兩側是高聳的土壁。沖出裂縫,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布滿黑色礫石的戈壁灘,戈壁盡頭,赫然是一片望不到邊的、如同凝固了的波浪般的沙丘!
“前面是流沙區(qū)!”扎西大喊,“抓緊了!我們沖過去!”
“流沙區(qū)?你瘋了!”陳青云失聲道。
“信我!”扎西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我知道一條硬脊!跟緊我的車轍印,絕對不能偏!”
后面追兵的引擎聲已經近在咫尺。沒有時間猶豫了!
扎西駕駛摩托,毫不猶豫地沖下了戈壁灘,駛入那看似平坦卻危機四伏的流沙邊緣。摩托的速度瞬間慢了下來,柔軟的沙地仿佛有著巨大的吸力。扎西不斷微調著方向,車輪在沙面上劃出曲折的軌跡。
我屏住呼吸,能清晰地感覺到后輪不時打滑空轉,每一次都讓人心驚肉跳。掛斗里的陳青云和阿努比斯也繃緊了身體,不敢稍有晃動影響平衡。
后面的追兵也沖下了戈壁灘。一輛車試圖從側翼包抄,剛偏離我們的車轍不遠,前輪猛地陷了下去,車身瞬間傾斜,任憑引擎如何怒吼也無法脫困。另一輛車見狀,連忙減速,小心翼翼地試圖沿著我們的車轍追蹤,但速度大減。
扎西的冒險成功了!他對這片死亡地帶的了解,成了我們此刻唯一的生機。
我們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緩慢而堅定地穿越這片死亡區(qū)域。身后,那輛陷住的車上的人正在拼命挖掘,咒罵聲隨風隱約傳來。另外兩輛車則像耐心的獵人,遠遠吊著,等待我們力竭或者出錯。
足足用了近半個小時,我們才終于駛出了流沙區(qū),重新踏上了堅硬的戈壁。摩托和我們都幾乎到了極限。而身后的追兵,也終于跟著我們的車轍陸續(xù)駛出,再次加速追來。
但就在這時,一直觀察著天空和遠方的陳青云,突然指著西北方向,語氣帶著一絲異樣:“看那邊!”
只見遠方的地平線上,天空的顏色變得昏黃渾濁,與頭頂?shù)恼克{形成鮮明對比。一道巨大的、接天連地的土黃色帷幕正在緩緩移動,吞噬著沿途的一切。
“是沙暴!大型沙暴!”扎西的聲音帶著一絲敬畏,也有一絲慶幸。
沙暴的方向,正好橫亙在我們與追兵之間,并且向著他們所在的方向推進!
“加速!我們必須趕在沙暴完全封路之前,抵達下一個地標!”扎西大吼。
我們不再理會身后的追兵,將所有的動力都投入到前進中。摩托嘶吼著,沖向地圖上標記的下一個點——那片枯死的胡楊林。
風越來越大,空氣中的沙塵味越來越濃。能見度開始下降。身后的追兵似乎也意識到了沙暴的威脅,追擊的速度更快,槍聲再次響起,但已經失去了之前的準頭。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風沙幾乎要將我們吞沒時,前方影影綽綽地出現(xiàn)了一片扭曲、猙獰的黑色影子——枯死的胡楊林!
它們像一群垂死的巨人,在漫天黃沙中伸展著光禿禿的枝椏,訴說著生命的頑強與終結。
扎西駕駛摩托,一頭扎進了胡楊林深處,找到一個背風的、由幾棵巨大枯樹自然形成的凹陷處,猛地停下了車。
“下車!快!找掩體!固定車輛!”扎西一邊大喊,一邊迅速用繩索將摩托綁在粗壯的樹根上。
我們七手八腳地將物資卸下,緊緊依靠在樹根背風面,用能找到的一切東西覆蓋住自己和重要裝備。
幾乎就在我們剛完成隱蔽的瞬間,沙暴的主墻,到了。
仿佛整個世界都陷入了瘋狂的咆哮。狂風卷著億萬顆沙礫,以毀滅一切的氣勢席卷而過。能見度瞬間降為零,四周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昏黃黑暗。枯死的胡楊樹在風中發(fā)出嘎吱嘎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斷裂。我們蜷縮在掩體后,用衣物捂住口鼻,依然感覺無孔不入的細沙鉆進鼻腔、耳朵,呼吸變得極度困難。
引擎聲、槍聲,早已被這天地之威徹底掩蓋。身后的追兵是同樣找到了躲避處,還是被這沙暴吞噬,我們無從得知。
在這片隔絕一切的混沌中,我們緊緊靠在一起,依靠著彼此的體溫和意志,對抗著大自然的狂暴。奪回玉冊的道路,比我們想象的更加艱難、更加兇險。沙暴過后,等待我們的,又將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