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同熔化的黃金,無情地傾瀉在戈壁灘上。每一粒沙子都反射著灼熱的光,空氣在高溫下扭曲,遠處的景象如同在水中晃動。干渴,是此刻最兇殘的敵人。喉嚨像是被砂紙打磨過,每一次吞咽都帶來撕裂般的疼痛。嘴唇干裂出血,凝固成深褐色的痂。
我們三人相互攙扶,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滾燙的沙地上。腳步虛浮,身體里的水分仿佛已被蒸發殆盡,只剩下沉重的軀殼和僅存的意志。我指向的東南方,除了連綿的沙丘和偶爾出現的黑色戈壁石,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跡象。
“水……還要走多久……”陳青云的聲音如同破舊的風箱,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他的體能消耗最大,悲傷也進一步摧垮了他的精神。
扎西的情況稍好,但古銅色的皮膚也因脫水和暴曬而顯得黯淡無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神示意我繼續帶路。信任,在此刻是一種沉重的負擔。
我自己的狀態也糟糕透頂。腦中的刺痛感并未完全消失,只是被更強烈的生理痛苦所壓制。那些古老的幻象沉寂了,但那份對方向的直覺卻依舊頑強地存在著,像黑暗中唯一的燭火,微弱,卻不肯熄滅。我不斷告訴自己,感覺沒錯,方向沒錯,綠洲或者出路就在前方……這是支撐我沒有立刻倒下的唯一信念。
時間在煎熬中緩慢流逝。太陽從頭頂開始西斜,溫度卻沒有絲毫降低。我們機械地邁動雙腿,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徘徊。海市蜃樓開始出現,遠處浮現出搖曳的棕櫚樹和波光粼粼的湖水,誘惑著瀕死的旅人。
“水!是水!”陳青云突然激動地指向左前方,那里確實出現了一片清晰的綠色和反光。
“是幻影!”扎西厲聲喝道,一把抓住想要沖過去的陳青云,“看清楚!那是假的!”
陳青云掙扎著,眼睛死死盯著那片“綠洲”,直到它如同氣泡般在熱浪中扭曲、消失。他癱軟在地,發出絕望的嗚咽。
“繼續走。”扎西將他拉起來,聲音嘶啞卻不容置疑,“不能停,停下來就真的完了。”
我們再次上路。希望如同沙漠中的水汽,一次次升起,又一次次破滅。體力正在逼近絕對的極限。
就在夕陽將天邊染成一片凄艷的血紅時,走在最前面的扎西突然停住了腳步。他蹲下身,仔細看著沙地。
“有腳印。”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警惕,“不是我們的。是駱駝的腳印,還有……人的,很新鮮,不超過半天。”
這個消息讓我們精神一振,隨即又緊張起來。有人,就意味著可能有水,有食物,但也意味著未知的危險。在這片法外之地,遇到的人未必是朋友。
我們沿著腳印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行。翻過一座高大的沙丘后,眼前的景象讓我們幾乎停止了呼吸。
不是海市蜃樓!
在沙丘環抱的一片低洼地里,竟然真的有一小片頑強的綠色!幾簇耐旱的沙棘灌木零星分布,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洼地中央那一小潭渾濁但確確實實存在的水洼!水洼旁邊,還有簡易的篝火痕跡和幾個丟棄的空罐頭盒。
更重要的是,水洼邊趴著一個人影!穿著當地牧民的粗布袍子,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
“小心。”扎西示意我們停下,他拔出匕首,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確認沒有埋伏后,才慢慢向那個人影靠近。
陳青云和我跟在他身后,心臟狂跳。既渴望那是能幫助我們的人,又害怕是新的陷阱。
扎西靠近后,小心地將那人翻了過來。那是一個中年牧民,臉色蠟黃,嘴唇干裂,呼吸微弱,顯然是嚴重脫水昏迷。他的身邊放著一個空空如也的羊皮水袋。
“是當地人!他需要水!”陳青云立刻說道。
我們自己的水早已喝光。扎西毫不猶豫,立刻跑到水洼邊,用空罐頭盒舀起渾濁的泥水,小心翼翼地滴進牧民的嘴里。
幾口水下去,牧民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眼皮顫動,緩緩醒了過來。他看到我們,先是驚恐地縮了一下,待看清我們同樣狼狽不堪、并無惡意后,才稍微放松,用生硬的通用語夾雜著當地土語艱難地道謝。
通過斷斷續續的交流,我們得知他叫巴圖,是附近一個小聚居點的牧民,獨自出來尋找走失的駱駝,結果迷了路,水喝光了,差點死在這里。
“聚居點……離這里多遠?”扎西急切地問。
巴圖指了指東北方向,虛弱地說:“騎駱駝……一天。走路……不知道,很遠,很遠。”他看著我們空空如也的雙手和破爛的衣衫,搖了搖頭,意思很明顯,以我們現在的狀態,徒步走到那里希望渺茫。
希望再次變得渺茫。但我們至少找到了水,暫時緩解了最致命的干渴。我們和巴圖一起,貪婪而克制地飲著渾濁的泥水,感受著生命一點點回到身體的感覺。
扎西檢查了巴圖帶來的少量行李,除了那個空水袋,只有一小袋干硬的奶疙瘩和一塊鹽巴。這點食物,對于四個饑腸轆轆的人來說,杯水車薪。
夜幕降臨,我們在水洼邊點燃了篝火(用找到的少量枯枝),分享那一點點奶疙瘩和鹽巴。巴圖的到來帶來了生的希望,但也指明了前路的艱難。我們有了明確的方向,但缺乏到達那里的能力。
“我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扎西看著跳動的火焰,沉聲道,“這水洼維持不了多久,而且,那些腳印……除了巴圖的,可能還有別人的。”他始終保持著警惕。
巴圖也點頭,用生硬的通用語說:“這里……不安全。晚上,有狼,還有……別的壞人。”
我們看著彼此憔悴的面容,知道接下來的路程,將是一場與時間、體力、以及可能存在的未知威脅的生存博弈。綠洲的幻影變成了真實,但真實的背后,依舊是危機四伏的末路。
我們獲得了短暫的喘息,但最終的考驗,還未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