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趕到城門口,眾衙役正在收拾城邊上施粥的東西,鍋碗瓢盆一堆,還有柴火、磚頭、土布,不少東西還是衙役們家里拿過來湊數(shù)用的,全部都要收拾得干干凈凈。
其中還有不少自發(fā)過來幫忙收拾的縣城居民。
城門口一直聚集著的流民終于離開了,縣城的居民終于不必日日聽著吵吵嚷嚷的噪音、更不必擔驚受怕,生怕他們進來搶東西了。
他們甚至還留下了令人覬覦的東西——那就是孟縣令吩咐在城門不遠處用簡陋的木板搭起來的一排大糞坑。
近千人一個多月排泄的東西,雖然臭,但對于農(nóng)戶人家來說,卻是上好的農(nóng)家肥。
石捕頭甚至還安排了衙役守在附近,這些肥料是喝他們縣里的粥拉出來的,也屬于縣衙的財產(chǎn),就等城里的大地主們過來收了。
這些肥料可值不少錢~
石捕頭吆喝了一天,嗓子都啞了,一抬眼就見到黎笑笑的牛車慢悠悠地走了進來,他急忙上前,啞著聲道:“大妹子,你放牛回來了?你看見離開的流民了嗎?他們?nèi)几镎锣l(xiāng)安置了。”
黎笑笑道:“我看見了,石捕頭干得漂亮!”她朝他豎起一個大拇指。
石捕頭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起來了:“還是你這主意好,我也沒想到孟大人竟然這么快就同意了……”他的笑容又很快就消失了,眼里閃過一絲擔憂:“孟大人早上剛跟我說完這個就病倒了,也不知道現(xiàn)在怎么樣了……”
黎笑笑皺眉:“孟大人又病倒啦?”
石捕頭嘆了口氣:“孟大人半年前來赴任的途中就病了,還沒怎么適應呢又出了流民這樣的事,他到處奔波,想來是舊病未好又添新癥。”
黎笑笑道:“原來如此,那我得趕緊回去了,~”
石捕頭馬上放人:“你趕緊走吧,如果需要草料的話,我跟送柴的老田說一聲,讓他給你送幾天的草料,不用給錢。”
黎笑笑朝他揮揮手:“那就謝謝啦,我先回去了。”
回到縣衙后院,大夫已經(jīng)來過了,毛媽媽正在煎藥,一眼就看見了她:“大人病了,這是謝大夫開的藥,你快過來幫忙看著火,我還得準備幾樣清淡溫補的飲食給大人送去。”
黎笑笑喔了一聲,拿了個小凳子坐在藥壺面前看火。
在她看著火煎藥的時候,毛媽媽使出了渾身的解數(shù),做了一道酸筍老鴨湯,一道清蒸魚,一小碟燙得綠綠的青菜,再加一碟做得花團錦簇的點心。
別的菜倒也罷了,那一碟子的點心把黎笑笑整個震驚了。
只見毛媽媽就從櫥柜里拿出了好幾個花樣繁復的模具,把揉好的粉團壓進模具里,再小心翼翼地敲出來,竟然是一朵牡丹花!
毛媽媽又用胡蘿卜泥、南瓜泥、棗泥調(diào)各種顏色,分別做出了紅紅的小柿子、粉嫩嫩小桃子還有圓滾滾的小南瓜,中間放一朵牡丹,看上去精致得不得了。
兩菜一湯一點心,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托盤里,毛媽媽叫她:“送到老爺房里去。”
黎笑笑看著毛媽媽變戲法一般做出這么精致的一盤菜,嘆為觀止,認真地對毛媽媽道:“我覺得老爺吃了一定會好起來的。”
毛媽媽知道黎笑笑沒見過世面,她隨便做點沒見過的東西她就能夸贊半天,但自己的手藝受到肯定還是讓她得意又高興:“小心點,別灑出來了。”
想到孟縣令的病一直拖著不好,她又憂心忡忡的:“希望老爺胃口好一點,能吃下東西吧,別跟剛來的時候一樣……”
孟縣令剛到泌陽縣的時候也病了,那時府里人手充足,她能做更精致的美食,但往往都是怎么送過去的,又是怎么送回來的。
黎笑笑覺得孟縣令看到這一盤菜跟點心如果還沒有胃口,那得病得多重啊?
她安慰毛媽媽:“沒事的,也有人病得重,也吃得多的,就像我——”
毛媽媽眼神古怪地看著她:“有哪個人能像你呀?若大人有你的胃口,我還擔心什么?”可能真的是人賤命也賤,若不是謝大夫一力堅持黎笑笑傷重,她都以為他在開玩笑。
哪有人傷得那么重每頓還能吃三大碗的?
不過可能也正是因為她能吃能睡,那么重的傷只養(yǎng)了小十天就恢復正常了。
如果孟縣令有她一半的胃口,他這病都不算問題。
果然,黎笑笑把飯菜送到正房,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又被滿面愁色的迎春幾乎原封不動地送了回來。
毛媽媽一看,只有酸筍老鴨湯淺了小小一格,那一碟子青菜大概吃了兩根,魚還有點心根本一點都沒有動。
更別說那碗只裝了一半的白米飯了,根本就是粒米未動。
毛媽媽滿臉愁容:“老爺一口都吃不下嗎?”
迎春道:“就一小口青菜跟小半碗湯,都是夫人勸了許久才勉強吃了的。”
毛媽媽看了一眼已經(jīng)煎好的藥:“若是不吃點東西進去,這藥喝了也傷身呀~”
迎春把飯菜放下:“老爺說了,把藥端過去,毛媽媽,這剩下的菜就賞你了吧。”
可是接連好幾天,孟大人的飯菜基本都是端過去怎么樣,端回來還是怎么樣,而且謝大夫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開的藥聞著也越來越苦。
府里愁云慘淡,孟觀棋與孟麗娘終日守在正房侍疾,寸步不敢離開。
廚房里終日藥味不散,而孟縣令的飲食也從普通的菜肴慢慢換成了燕窩粥、參湯等昂貴的補品。
黎笑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習慣了獨來獨往只考慮自己,在孟縣令病重兩天后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孟縣令病重這件事似乎非常嚴重。
首先,整個孟家前后院加起來二十多人全都仰仗著孟縣令活著,后院女眷地位低微,不能拋頭露面,若孟縣令病重不治,整個孟家將樹倒猢猻散,如大廈傾頹。
大公子孟觀棋年僅十四,若孟縣令病死了,他馬上就要接過家里的重擔,成為下一任的家主,但他只有秀才的功名,秀才不能做官,孟縣令走了,縣衙后院立刻就會被收回留給下一任縣令居住,也就是說,他們立刻就要無家可歸。
孟縣令都不在了,無官身無俸祿的孟觀棋肯定養(yǎng)不起這么多的下人,那剛買進來又簽了死契的她肯定是第一個被放棄的人。
她既沒有毛媽媽的好手藝,也不是夫人姨娘的貼身丫頭,又與少爺小姐無任何交情,甚至還不是家生子,所以她連齊嬤嬤身邊十歲的柳枝都比不上,要賣下人的話,她肯定首當其沖。
黎笑笑自覺好不容易找了個安樂窩混吃等死,這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呢,就又要重新找地方安家?而且下一個買家也不知道實力如何,會不會把她當畜生使喚?
畢竟她現(xiàn)在的處境還是比較安逸的,孟縣令后院人口簡單,沒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她只要完成自己每天的工作,其他時間基本可以摸魚,不愁吃喝,沒有安全隱患,她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孟縣令就這樣病死了?
所以孟縣令一直治不好,連她也開始著急。
她來這個世界快兩個月了,已經(jīng)了解了沒有身份戶籍,她甚至連“人”都不是,只是一個可以隨意交易的“貨物”,更別談什么“權(quán)利”,而她重傷之后異能消失,看著力氣大,實則沒什么自保之力。
她暫時不想離開這個還不錯的雇主家。
她躺在床上,手里握著脖子上的項鏈,第一次失眠了。
項鏈里有她在末世的所有家當,里面當然有可以救命的藥,但她拿不出來。
她的異能在治傷的時候消耗得干干凈凈,丹田處早就空空如也了,沒有異能,她沒辦法把項鏈里的東西拿出來。
孟縣令就算與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但她也知道一位正直淳良的縣令有多難得,她不想因為他的離世而影響了她目前還算滿意的生活。
她得想辦法救他的命。
逃亡時的一次意外讓她得知異能是可以通過某種途徑恢復的,只是方式有點讓現(xiàn)在的她難以接受。
但從長遠的安身立命來看,她必須這樣做。
第二天一大早,她剛把缸里的水打滿,阿生來了。
毛媽媽看了一下刻漏,還不到卯時,奇道:“阿生,你怎么這么早?”
阿生道:“毛媽媽,公子讓你準備二十個饅頭,我們要到府城去請更厲害的大夫給大人看病。”
毛媽媽精神一震,對了,泌陽縣最厲害的大夫已經(jīng)請過了,但一直看不好大人的病,而且還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公子如果能到府城去請更厲害的大夫來給大人看病,大人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馬上就開始揉面:“等我半個時辰,饅頭馬上做好。”
阿生道:“天一亮我們就出發(fā),希望后天能趕回來。”
泌陽縣又窮又偏,離府城臨安三百里的路程,馬車去要差不多一天,回來也要一天,所以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第二天就能請到大夫一起回來,孟大人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
阿生跟毛媽媽說清楚后,馬上就跑到前院去請趙管家安排馬車的事了。
毛媽媽揉面、捏饅頭,捏好一鍋后馬上叫黎笑笑開始燒火蒸,一邊手不停一邊還感嘆:“希望公子這回能請一個厲害的大夫回來,把大人的病看好,咱們這一家子,可全靠老爺了……”
黎笑笑剛想添一把柴放入灶里,卻拿了個空,她走到柴房后面要拿柴火,卻發(fā)現(xiàn)柴火也所剩無幾了。
她回到廚房:“毛媽媽,老田已經(jīng)有三四天沒有送柴火過來了,柴房的柴火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