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嬤嬤一馬當先在前,身后跟著兩個丫頭,巧姐三人也不由得跟了過去,就連那四個男仆也踮起腳張望,但到底剛剛被教訓男女有別,不敢追過去。
秦嬤嬤一把推開大通鋪的門,一眼就看見黎笑笑安然躺在床上睡著,她心頭火起,冷冷道:“黎笑笑!”
黎笑笑沒有反應,秦嬤嬤冷哼一聲,手里的長鞭毫不猶豫地甩了過去,在空中發出沉悶的“呼”的一聲。
這一鞭下去,不抽她個皮開肉綻,她記不住教訓。
揮舞在空中的長鞭只差一點點就要打在黎笑笑的身上,一只手突然抬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長鞭,順勢一拉扯,秦嬤嬤只覺得一股巨力從鞭子上傳來,她來不及松手,整個人登時像一只失控的風箏一般飛了起來,狠狠地摔在了通鋪上,發出一聲巨響。
秦嬤嬤還沒來得及發出痛呼,只覺喉間一緊,身上已經騎了一人,一只手已經狠狠地扣住了她的脖子,一用力,切斷了她的呼吸,她的臉登時漲得通紅,眼珠突起,滿眼驚懼,仿佛死亡就在眼前。
她的雙腿不由自主地蹬了起來,拼命掙扎著,雙手緊握住扣著她脖子不放的手,汗珠一滴滴地從額間掉落下來。
她驚懼的目光探進了一雙深沉若海的眼眸里,眼眸里是濃濃的殺氣,冷酷又無情。
目睹了全場的二妞一聲尖叫:“黎笑笑,你快松手!”
黎笑笑的黑眸里閃過一絲的茫然,她甩甩頭,神志終于回籠。
看著快被她捏死的秦嬤嬤,她松開雙手,同時一把拽住她的衣領,把她整個人都提了起來,直接搡到了兩個丫頭的身上。
秦嬤嬤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兩個丫頭的身上,差點把她們砸倒了,但總算是能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了,她俯下身子劇烈地咳嗽著,眼睛看著黎笑笑,臉上全是驚懼。
兩個丫頭忙小心翼翼地把秦嬤嬤扶起來,擔心地問:“嬤嬤,你怎么樣了?”
“嬤嬤,你沒事吧?”
二妞眼疾手快地在桌上倒了一杯隔夜的冷茶遞給秦嬤嬤,秦嬤嬤喝了幾口劣質粗茶才勉強停止了咳嗽,屋里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黎笑笑的身上。
黎笑笑手里正拿著秦嬤嬤的鞭子,她看了一眼:“這是你的?”
秦嬤嬤還咳得說不出話來,兩個扶著她的丫頭不由得退后了兩步。
力氣這么大的人,她們也是第一次見到。
黎笑笑把鞭子直接扔在了地上:“不要在我睡覺的時候攻擊我,我以前是燒礦的,手重。”
偌大一間通鋪,黎笑笑坐在床上,一只腿豎起在身前,一只腿垂落在地上,臉上淡淡的沒什么表情,看著無比地閑適,而另一邊靠近門口的位置,秦嬤嬤,兩個丫頭,二妞巧姐三人,還有后面跟過來看熱鬧的其他人,全都被黎笑笑的氣勢驚得鴉雀無聲。
秦嬤嬤張了張嘴,發現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喉間巨痛,她已經反應過來了,眼里仿佛能噴出火來,她一把推開扶著她的丫頭,俯身撿起地上的鞭子,剛想再朝黎笑笑抽去,忽然有人疾步而來:“秦嬤嬤,縣衙的趙管家傳話,讓今天就把人送去。”
秦嬤嬤一怔,來不及生氣,但想開口說話,聲音卻如撕拉的風箱,根本連氣音都發不出來了,她跺跺腳,勉強說出一句:“去找韋英杰。”
她狠狠地瞪了黎笑笑一眼,轉身離開。
黎笑笑捂了捂額頭,站起身來跟著一群人往外走,剛在院子中站定,韋英杰得到消息后匆匆從外面趕來,直奔秦嬤嬤:“怎么忽然提前了?不是說好是明日嗎?”
秦嬤嬤說不出話來,搖了搖頭。
韋英杰驚訝地看著她脖子上三個泛紅的指印:“秦嬤嬤,你這是怎么了?”
秦嬤嬤沒法跟他解釋這么多,叫丫頭拿了筆,寫下一句話。
韋英杰嘆了口氣:“你話都說不出來,自然不能讓你去了,行吧,人我領過去了,希望這次能成吧。”
秦嬤嬤的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目光狠狠地瞪著黎笑笑,她最好祈禱被縣令夫人選上,否則,她有的是法子好好收拾這個小賤人!
她又寫了一句話給韋英杰看,韋英杰驚訝道:“這——”
秦嬤嬤目中射出銳利的光,韋英杰不動聲色地看了黎笑笑一眼,嘆了口氣:“行吧,這個人情算你欠我的。”
秦嬤嬤點了點頭,韋英杰正了正帽子,走到眾人面前:“本來你們還有一天的時間可以好好熟悉一下秦嬤嬤教你們的禮儀,明天再帶到貴人府上挑選,但不巧的是時間提前了,等會兒我們馬上就要出發去縣令大人的府上,都給我把筋提起來,進去后沒叫你們說話,都給我把嘴緊緊閉上,貴人若是問話,能少說的,就別多說一個字,更別失了禮,說了不該說的話!否則惹怒了貴人,回來我一根根地把你們的筋都拔了,聽清楚沒有?”
眾人嚇得瑟瑟發抖:“聽,聽清楚了。”
韋英杰冷哼一聲:“都跟上。”
韋英杰一馬當先走在前面,身后的奴仆排成兩列,男一列,女一列,兩側各跟著一個婆子,后頭跟著兩個壯漢,一行人二三十號人浩浩蕩蕩往縣衙走去。
黎笑笑排在女子列的最后一位,跟著韋英杰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路,眼前豁然開朗,原來是已經走到了主街上,道路開滿了各種鋪子,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商家伙計吆喝著做生意,顧客們偶爾停留下來吃飯喝水買東西,整個街道熱鬧得不得了。
真熱鬧啊!黎笑笑覺得眼睛都不夠看了,路過一家食肆,她的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睡得太久了一早上都沒進一滴水米,她現在感覺很餓。
但很餓她也不能現在出列去買吃的,只好跟著大部隊一直往前,一處朱紅大門的高大建筑出現在眼前,黎笑笑認出一個“縣”字,要是她沒猜錯的話,這個地方就是縣衙了。
韋英杰帶著他們拐進了左側的小巷子,一路往前走到了縣衙后面的側門,敲了敲門,報了名號,很快就有人過來把門打開,示意他們進去。
韋英杰回頭小聲警告了他們一頓,不讓他們抬頭到處亂看,這才畢恭畢敬地帶頭走入了縣衙后院。
雖說不能抬頭到處亂看,但低頭的眾奴仆依然用余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看到的景象。
跟人牙子的院子相比,縣衙的后院顯然大得多,也好看多了。
從側門進去,走進了一處四合院的正中央,韋英杰前后奔忙,讓他們列隊站好,每個人都必須微微低頭,目視前方,不得東張西望。
列好隊后,韋英杰整了整衣襟,臉上掛上職業的笑容,袖手在一側等候。
很快,從游廊處走來一人,韋英杰一臉諂媚地迎了上去扶住他:“趙管家辛苦,這六月暑天還要來回奔波。”
趙管家四十多歲的年紀,下頜蓄了一把胡子,頭上裹淡青色巾幘,身穿素羅斜領交襟及膝長衫,腳踩黑色平頭鞋,一副干練的模樣:“韋老板客氣了,暑熱天氣讓你們提前過來,實在是府里人手不足周轉不開了。”
韋英杰一喜,趙管家這意思,今天是一定能賣出去下人了,他的腰彎得更低:“趙管家請,我今天把牙行里所有的奴仆全帶來了,都是身家干凈的,特別是這幾天來了許多難民,雖然現在看著形容憔悴了點,但是只要稍作休息——”他的聲音漸漸淡了下去,因為趙管家的臉色變得有點凝重。
他是做慣了生意的人精,立刻反應過來也許趙管家對難民有忌諱,他馬上就轉移了話題:“人選全都在這兒了,還請趙管家挑選。”
趙管家聽到“難民”二字后臉色的確不好看,但考慮了一瞬,不過也是搖了搖頭,他到底只是個下人,并無法左右主家的想法。
他問韋英杰:“上次跟你說的,里面有識字的人嗎?”
韋英杰頓了一下,垂下目光低聲道:“并沒有,識字的人難尋。”
趙管家嘆了口氣,也是,識字的仆人可遇不可求,他揚聲道:“來呀。”
立刻有個梳著總角的十來歲小丫頭前來:“趙管家有何吩咐?”
趙管家認出這是齊嬤嬤的女兒柳枝:“你去內院把齊嬤嬤請來,就說牙行的人到了,讓她出來挑一挑。”
柳枝應了一聲,麻利地跑內院去了。
不一會兒,她身后跟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婦人出來,正是齊嬤嬤,她上前:“趙管家,人到了?”
趙管家應了一聲,指了指站在院中的人:“都在這兒了,你先挑幾個能入眼的,再帶進去請夫人選吧。”
這是要初篩了,齊嬤嬤應了一聲,仔細打量起半低著頭不敢看人的女仆來。
末了,她點了幾個人:“你,你,你,還有你,站出來一下。”
二妞的手緊緊地扭在一起,臉漲得通紅,同一個通鋪的四人,只有黎笑笑被選中了。
就連韋英杰也變了顏色,他已經刻意瞞下黎笑笑識字的事,她竟然還被挑中了?
黎笑笑是最后一個被點中的,她上前一步,與其他三個女孩站在一排。
齊嬤嬤逐一問了她們的名字和年齡,又問她們擅長干什么活計。
第一個女孩子怯生生道:“我叫姚大丫,今年十二歲,會洗衣煮飯打掃種菜。”
第二個女孩子也怯生生道:“我叫李三妮,家里姐妹太多,我娘把我送出來做工,也會洗衣煮飯,也會打掃衛生。”
第三個女孩子道:“我叫陳思兒,今年十四歲,兩個妹妹會的事我都會,我還會補衣裳,我家里的衣裳破了都是我補的。”
輪到黎笑笑了,韋英杰目光復雜,也不知是希望她被選上還是落選,想到秦嬤嬤要他幫的忙,他有些猶豫。
黎笑笑道:“我叫黎笑笑,今年十五歲,我以前是燒礦的。”
所有女孩子會的無非就是些家務縫補活計,她竟然會燒礦?齊嬤嬤立刻把目光放到了她的身上:“你一個姑娘家,怎么會去燒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