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笑笑老實道:“不去燒的話沒飯吃,只能去了。”
此話一出,院中的氛圍一窒,齊嬤嬤眼里閃過一抹憐惜,嘆了口氣:“也是個可憐人,既如此,你跟我去見見夫人吧。”
韋英杰眼睛圓睜,這就選上了?要去見縣令夫人了?
他想起秦嬤嬤的囑托,縣衙這邊的差事有幾天了,趙管家想尋幾個識字的仆人,不拘有多高的水平,能認得部分也行。識字的仆人價格比普通的仆人要貴幾兩,他們牙行上了心,這些天一直在尋摸。
但是識字的人又哪有這么容易找?他們想跟新來的縣令大人搞好關系,一直往這方面尋摸都沒找到,好容易找到一個半拉子黎笑笑,識字不多,但當一個仆人足矣。
本想把她賣個高價,結果她不知怎的得罪了秦嬤嬤,秦嬤嬤讓他幫忙瞞下她識字的事,是想讓她落選后帶回去好好教訓一通的,誰知弄巧成拙,她竟然這樣也被選上了?
韋英杰心中后悔不迭,為賣秦嬤嬤人情,他跟趙管家瞞下了黎笑笑識字的事實,如今她選上了,他又不能反口說她識字,否則就得罪趙管家了,只能把黎笑笑當成普通的仆人來賣,白白少了十兩銀子!
齊嬤嬤選了包括黎笑笑在內一共四個女仆就要往內院去,二妞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垂花門前,眼睛紅得要滴出血來。
她漲紅了臉,跺了跺腳,鼓起勇氣大聲道:“等——等一下!”
院里眾人都被她的聲音嚇了一大跳,齊刷刷地看了過來,包括就要走到垂花門前的齊嬤嬤。
韋英杰看著站出來的二妞,心里咯噔一聲,暗叫不好,剛想開口訓斥,齊嬤嬤已經趕在他面前開口了:“你有什么事?”
二妞急急道:“齊嬤嬤,你,你選我吧,我啥都會,無論掃地洗衣做飯劈柴我都做慣了的,當下人最合適不過了……”
齊嬤嬤淡淡地掃了一眼,回過頭就要繼續(xù)往前走。
二妞大急:“齊嬤嬤,您聽我說,就算,就算你看不上我,也不能看上這個黎笑笑啊,您不知道她,她今天早上睡到巳時還未醒,秦嬤嬤去叫她,她還打人,她,她不適合在縣衙當下人的——”
齊嬤嬤的腳步停了下來,訝異的目光看向黎笑笑:“她說的是真的嗎?”
黎笑笑沒想到不過當一個下人而已,竟然還會遭人忌恨,而且這位齊嬤嬤明明說的是帶她們幾個去見一見夫人,還沒說要買她呢,二妞就這么迫不及待地要把她拉下來了?
黎笑笑的眉頭皺了起來,原來這個世界也不是她想的這般單純,有些人還是挺惡心的,就因為她晚起了,又因為應激的關系誤傷了秦嬤嬤,沒想到轉眼就成了別人要把她拉下來的把柄。
見齊嬤嬤看著她,黎笑笑面無表情道:“四十二天前,我從洪水中逃出來,一路隨著逃荒隊伍南行,因為只有孤身一人,睡覺都要睜著一只眼睛,所以昨天被買回了牙行,才會一睡不起……”
她看著齊嬤嬤的眼睛,沒有移開視線,也沒提為什么會打人的事。
齊嬤嬤嘆息一聲,瞬間就理解了她的難處。
二妞見齊嬤嬤竟然被她三言兩語說服了,又要扭頭往前走,立刻急了:“那打人——”
趙管家突然開口厲喝道:“夠了,縣令大人府上,哪有你一個下人多嘴的份?”
二妞一驚,韋英杰也迅速收起了看熱鬧的態(tài)度,上前就給了二妞一巴掌:“混賬東西,誰允許你在這里大聲喧嘩的,出門前我是怎么警告你的?”
在他吃人的目光面前,二妞終于害怕了,如果她今天不能留下來,韋英杰回去不得吃了她?
她上前幾步撲通一聲就跪在了趙管家的面前,拉著他的衣擺:“趙管家,我真的能干活的,求您給個機會,我一定做得比黎笑笑好——”
趙管家的眉頭緊皺,想把衣擺搶回來,但二妞死死地抓著不肯松口,聲淚俱下地求他給個恩典,齊嬤嬤冷冷一笑:“趙志仁,這種沒規(guī)沒矩又沒臉沒皮的惹禍精若是進了咱們縣衙——”
趙管家一驚,立刻就把二妞甩開,二妞的力氣敵不過他,被他推倒在地,這下不用他開口,韋英杰已經叫跟著過來的隨從一人一邊拉著二妞往外走,二妞哭得滿臉是淚還想說話,韋英杰從袖子里拿出一塊手帕,死死地塞進了她的嘴巴里,一邊塞一邊厲聲對隨從道:“馬上把她押回牙行,嚴加看管!”
豆大的淚珠從他的額頭處滴落下來,他心里叫苦不迭。
二妞來的這一出可把他們牙行害慘了,若是縣太爺府上認為他帶來的下人都是二妞這種素質的,那他們錦記在泌陽縣就混不下去了。
韋英杰覺得自己做了件蠢事,他太大意了,不應該把還沒有教導好的奴仆帶出來,像二妞這種性子,就算是賣出去了也只會給牙行招黑!今天的事要是傳出去,肯定會被同行笑話死!
他覺得后背都濕透了,一時又恨起秦嬤嬤來,如果不是她非要他賣人情,他也不會隱瞞黎笑笑識字的事,現在人被看中了,錢還少賺了,又因為二妞得罪了趙管家,這簡直是背運到家了!
眼看著二妞的身影終于消失在眼前,他擦了把冷汗,躬身跟趙管家賠禮:“趙管家,下人不懂事,我這就帶回去教訓,讓您老人家看笑話了。您放心,我今天帶來的人中只有八個是昨天才從城外的難民營里挑的,剩下的這十幾個都是在牙行里教導了一段時間的,絕對聽話能干不惹事,您隨便挑。”
但因為二妞這一鬧,趙管家的興致已經不太高了,他揮了揮手,示意他把人帶走,韋英杰心里直滴血,偏偏不敢說什么,只好揮一揮手,讓剩下的奴仆全都出去外面等著,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等內院的消息。
齊嬤嬤叫走了四個,幸運的話能留下來兩個,這一趟也不算白來,他垂頭喪氣地想著。
過了不到一柱香的時間,齊嬤嬤帶著四個女仆從里面出來了,韋英杰心底拔涼拔涼的,不會吧?一個都沒有看中嗎?
齊嬤嬤對韋英杰道:“廚房的毛媽媽把黎笑笑留下了,以后她就在廚房幫忙,剩下這幾個夫人沒看上,你領回去吧。”
只看中了黎笑笑……
韋英杰強忍著心痛,把黎笑笑的賣身契拿出來,忍了又忍,沒敢把黎笑笑識字這句話說出口,若說出來,又是一個欺瞞的罪名,說不定連黎笑笑也不要了。
牙行賣丫頭都是公開叫價的,簽死契的丫頭一個十八兩,齊嬤嬤把裝銀子的錢袋扔給他:“十八兩,都在這兒了,你數一數。”
黎笑笑半睜著的眼睛一下就瞪圓了,十八兩?!這人牙子只花五兩買了她,還只給了一半的錢,不過一天的時間,竟然翻了三倍還多?
而且他怎么還一副虧到姥姥家的表情?太惡心了這些個古代人!沒一個好的!
黎笑笑見韋英杰拿了銀兩收了她的賣身契轉身就要走,她忍不住站出來攔在他的身前:“剩下的錢呢?你想賴賬?”
韋英杰立刻就清醒過來,叫苦不迭:“沒有沒有,怎么可能?我們錦記牙行招牌響當當的,怎么會欠你那么點錢,呵呵——齊嬤嬤,麻煩行個方便,我跟這丫頭借一步說話。”
齊嬤嬤淡淡道:“行吧,你快點,我還有別的差事,柳枝,你留在這里,等他們交接完了你把人領到毛媽媽那里就行,她會安排她日后的事。”
柳枝脆生生地應了,站在廊下等他們。
韋英杰連忙把黎笑笑拉到走廊的拐角,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了才從口袋里拿出三兩銀子交給她:“喏,這是你剩下的錢。”
黎笑笑接了錢就走,雖說韋英杰只買了她一天轉手卻賺了三倍這事讓她很不爽,但事情已經發(fā)生了,她也不會再糾結,更何況,自己已經有了落腳的地方,這五兩還是三兩對自己來說沒有什么差別……
韋英杰連忙拉住她,今天雖然慘敗,但他還是要趁機打聽貴人們的喜好,說不定下次還有機會合作:“剛才你們四個人進去,怎么就只要了你一個?發(fā)生了什么事?你詳細給我說說。”
黎笑笑斜眼看著他,看了看手里的三兩銀子,她拋了拋手里的錢:“想套我話可以,再給一百錢。”
韋英杰差點吐血:“就問你兩句話,你敢要一百錢?”
黎笑笑道:“你昨天五兩銀子買的我,今天就賣了十八兩,我多要一百錢怎么了?不給拉倒。”她轉身就要去找柳枝。
韋英杰跺跺腳,連忙拉住她,肉痛地從錢袋里又拿出一百錢:“好好好,我給我給,你給我仔細說說,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黎笑笑接過錢塞地兜里,這才開口道:“我們去后院見了夫人,夫人問了幾句我們哪里來的,然后就說頭痛,被人扶進去了,齊嬤嫲就讓我們出來,說夫人沒看上,一人賞了一串錢,可惜了,因為看中了我,所以沒我的份。”
她遺憾地搖了搖頭,一副很可惜的樣子,那一串錢大概有十幾二十個,可以買十幾個素包子了。
韋英杰睜圓雙目:“就這?這就打發(fā)出來了?不是,那你又是怎么被看上的?”
黎笑笑傲然的抬起了頭:“當然是因為我力氣大啊,毛媽媽聽說我是燒礦的,提了兩個水桶讓我走兩步,我一只手就拎起來了,她當場就稟告夫人把我買下了。”
韋英杰嘆息一聲:“果然還是得有長處啊,算你幸運,你這回把秦嬤嬤得罪狠了,若不是被縣令夫人看中,回去她得把你的皮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