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在有車的情況下,一行人的行進速度并不算慢,可沒多久就遇上了大雨,路況變得更為糟糕。
本就有些泥濘的道路,在大雨的沖刷下更為滑膩,可謂是走一步滑三步,一行人走得心驚膽戰。
這個時候差役還來催促,揮舞的鞭子嚇得曲家人身子瑟縮,好幾個人徹底沒站穩,摔在地上慘叫出聲。
這里可是崎嶇不平的山路,不但有石子,偶爾還會有樹樁。
折斷的樹枝就是利器,只是挨蹭到,也是一條血口子。
差役卻不是憐香惜玉的人,甚至開起了黃腔,三言兩語倒是更讓曲家女眷們滿面惱恨。
曲嵐竹就是這時候發現適合野放太子的地方。
今日雖然大雨,卻沒有打雷,也就不用擔心太子步曲鶴銘的后塵,而她看到那處是個斜坡,邊上還有樹木支應,能遮擋不少風雨。
又不用太深入山林,沒有野獸毒蛇等危機。
曲家女眷都驚恐地看著曲嵐竹,正是差役們滿口污言穢語的時候,她竟開口說要去出恭?
就連差役們都在雨幕之中對視一眼,這姑娘難不成是在邀請他們?
但是,他們也不能一同前去,曲家人要是趁機逃跑可怎么辦?
在這不甚清晰的對視中,他們很有默契地讓老大先去。
而與藍珍珠、衛姨娘她們互相扶持的曲蕓曦,這時候想跟著一起去。
她不想出恭,剛聽了差役的那些葷話,她只覺得渾身膈應。
可是姐姐要去,她根本不放心她一人前去。
曲嵐竹哪能讓她一起?她又不是傻的,發現不了這差役之間的暗潮涌動——
這一組的差役,可就遠不如上一組的差役有眼力見。
當然,可能也是還沒挨過打。
曲嵐竹示意曲蕓曦不要擔心,她往選定的方向走,一開始大家還能看清她們的身影。
若是以往,像這樣人不多的脫隊情況,其余人是要繼續前行,落下的人只能追趕。
但是現在,他們的老大去享受了,而他們或許也有機會,那何不等上一等?
差役頭子回頭看了一眼,雨幕朦朧里,大部隊的身影影影綽綽,他覺得這個距離就差不多了。
但距離曲嵐竹選定的位置還有一百多米。
曲嵐竹自然不聽他的。
差役頭子一下黑了臉,今日這個天氣,其實他興致不高,不過是送到嘴邊的不吃白不吃,哪知道曲嵐竹還“欲拒還迎”起來?
嘴里罵罵咧咧著,就要動手去抓曲嵐竹。
但曲嵐竹的速度比他還快,一把擰住他的手腕,痛得他瞪大了眼睛,痛呼聲還沒出口的時候,又被曲嵐竹抬起的腿掃倒在地。
嗆了一口泥水后,更是喊不出來了。
差役們八卦的看著老大忽然撲過去,紛紛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絲毫不知道自家老大正遭受什么,曲嵐竹力氣大得要將他的腕骨掐碎,在他疼得頭暈眼花的時候,曲嵐竹才收了力氣。
蹲著與他說話,語調平靜而緩和:“我想去那,我不跑。”
“我要是想跑,直接宰了你跑,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對嗎?”
差役頭子:“……”
他是真的沒辦法!
他只有滿心的咒罵,這樣的人為什么沒帶特制枷?
京里頭的那些老爺們都是吃干飯的嗎?
“你也只是送我們一程,我也不想為難你。”曲嵐竹又道,算是給差役頭子一個臺階下。
他忽然就反應過來,為什么走了三百里路程的曲家人,雖然憔悴一些,卻沒一個有外傷的了。
曲嵐竹見他神色懨懨的應聲,這才放開他走向那個斜坡,但也就這點時間的耽擱,她總覺得哪里傳來隆隆聲響。
又與打雷有所不同,更為沉悶且持續。
她收回看天的目光,四處張望了一下,除了雨幕就是樹木。
但聲音漸漸清晰,她猛然轉頭回望,忽然反應過來那是什么情況會可能造成的聲響。
塌方、泥石流、山洪等情形。
她想提醒,可這樣的距離,又有雨聲的遮蔽,那頭的人根本聽不到這邊的動靜。
不過那邊到底離得更近,即便不如曲嵐竹敏銳,卻也發現了異樣。
只是以他們的反應速度,已然是來不及,滾滾土石襲來,他們只能倉皇逃竄。
牛和驢一直很不安,但他們都以為是冒雨趕路的緣故。
沒想到它們或許是察覺到了這樣的危險。
回轉的曲嵐竹,只聽到劃破長空的倉皇叫喊聲。
一切都亂了。
曲蕓曦不過腳下一軟,在看清的時候就覺得那土石遮天蔽日而來,她的眼前只余下一片黑暗陰影。
但,她冰冷的身軀感受到了強勢的微暖,隨即近乎被甩飛一般扯起。
曲嵐竹也顧不上會不會造成什么二次傷害,反正保住小命要緊,扯了曲蕓曦又去扯老太太。
好在老太太的身子骨還算硬朗——不然也不能熬過這驟然流放的日子——不過還是險些被她掄散架了。
幸好跑出不遠有個小斜坡,他們跑上坡后,泥石流便順著坡度往下跑去。
劫后余生的曲家人癱坐在坡上直喘粗氣,這時候也顧不上丟了蓑衣草帽還是什么行李。
曲嵐竹一路都在拉扯人,還能自己跑的她都顧不上,將老太太和曲蕓曦送上斜坡,她又轉身去拉其他人。
曲鶴銘在等待的時候醒來,也能自己跑,只是行動不便,由他夫人林氏和女兒曲蕓淇一邊一個架著走。
曲嵐竹就沒管他。
曲風昂扛著他們一家為數不多的家當。
跑得跌跌撞撞倒是沒倒下,卻擋住了后面差役的路,對方嫌他礙事,直接一腳將人踹倒。
剛轉過身來,想看看弟弟有沒有逃出生天的曲蕓淇,看到這一幕時,目眥欲裂,嘶吼地喊出聲。
那些差役哪管他們的死活,一個個跑上坡,還嫌要來拉曲風昂的曲蕓淇礙事,直接將人推得在地上打滾。
等曲蕓淇好不容易爬起來,連曲風昂的影子都看不見了!
她發了瘋似的要去找,曲嵐竹只好一把將人拽住。
“放開我,我要去找昂兒。”
“你放開我,你干什么?那不是你弟弟,你就眼睜睜看他死是不是?”
曲蕓淇瘋狂的叫罵,也根本不給曲嵐竹說話的機會,便是說了她這會兒也聽不進去,滿心都是曲風昂倒下時驚恐又痛苦的表情。
明明只差那么一點,就能逃出生天了。
她可憐的弟弟,不過才十四歲便命喪黃泉了!
那可是她這一生唯一的依靠啊!特別是一家子都流放了,未婚夫悔婚了,這一生她還能嫁得什么人家?
不靠著弟弟,又能靠得了誰?
曲嵐竹還攔著她!
就為了看她無依無靠嗎?
曲嵐竹真不知道她的腦子里在想什么,已經說了兩遍她弟弟沒事,她還是滿臉淚水的呆愣著。
只以為她是受驚過度一時緩不過神來。
被推倒的曲風昂,現在也只顧得上抱著腿哀嚎。
被踹那一腳本不算嚴重——
因為土石的沖擊,衙役使不上太大的力氣,否則容易失去平衡。
但被踹到,他的腿便被泥沙土石一沖、一壓,磕撞之下可能骨裂了,總之已然是紅腫一片。
曲蕓淇這才聽見曲風昂的聲音,頓時顧不上曲嵐竹,撲過去卻又不敢碰他的腿,直撲簌簌地落淚。
轉而又看向曲嵐竹,一臉的憤恨,問道:“昂兒的腿怎么會這樣?”
曲嵐竹都莫名其妙,不說被土石撞、壓,就說被差役踹那一腳,受點傷不是很正常?
看她之前那樣兒,應該是看到曲風昂倒下的過程吧?
結果還來質問她?是因為不敢詰問那差役?
曲嵐竹可不慣著她,要是救人還救出怨恨來,那她現在把曲風昂扔回去,她自己去撈唄。
難道她就因為速度快了點,力氣大了點,救人就不需要冒生命危險了嗎?
人類在自然偉力面前,可都是脆弱的。
——不過是大象和螞蟻的區別罷了。
曲云曦猛地沖出來,擋在曲嵐竹身前,一雙眼睛盯緊了曲蕓淇:“你弟弟的傷,不是泥石砸的,就是那差役踹的,你為何不尋他的麻煩?”
“一路來我阿姐管你們吃喝坐車,你卻一直與她過不去,她不要家近二十年,可什么都不欠你的!”
話沒說話,曲云曦的眼中已經蓄滿了淚花。這是她如今真心實意的想法——
最開始與曲嵐竹的冷淡,確實有看不上她粗陋的緣故,但她想的也是等熟悉起來后,要多多盯著姐姐改正,莫要她被人笑話。
卻從來就不是,不認這個姐姐。
何況到了如今,一家子可謂是全靠著這個姐姐在活,曲蕓淇憑什么吃著姐姐的飯,還要罵姐姐?
嫌棄姐姐做得不夠好?那她曲蕓淇又做了些什么好的?
曲嵐竹沒想到曲云曦會跳出來,也是這個時候,被指責的差役不滿了,沖著曲云曦的面門就揮鞭子。
他就是踹了人又如何?
區區流放罪人的命而已,流放的人又有幾個能全須全尾地走到地方?
差役頭子一看曲嵐竹臉色,頓時暗叫糟糕,這個渾蛋本就惹了這女魔頭,竟還不知藏著掖著!
這女魔頭,不會真的大開殺戒,把他們都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