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姐,給。”
助理小潔遞來熱乎乎的丹參紅棗茶,今夕不想喝,主要是喝厭了,但凡在劇組,每天雷打不動一杯。
她推了過去,“倒了吧。”
“那可不行。”小潔不要太有原則,“孟總交代過,要好好看著你。”
今夕覷她,“你哪邊的?”
小潔討好般一笑,“你這邊的。”
隔了兩秒,弱弱補充,“可我工資是孟總發的誒,而且孟總讓我做的事都是為你好,我沒理由不聽啊。”
今夕撇了撇唇,“才不要他為我好。”
這話帶著賭氣,小潔當字面意思理解,“是不是最近跟孟總吵架了?夕姐,孟總有時候確實嚴肅了些,可你想啊,他那是擔心你身體,你一喊不舒服,他可著急了,除了叔叔阿姨,孟總是我見過對你最好的人。”
今夕沉默了。
是啊,孟賀年對她很好,可她不想要這么份好,她想要他的喜歡。
男女之間的喜歡。
可他呢,總是不回應。
“夕姐。”小潔又將紅棗茶送到眼前,“溫溫熱,快喝。”
今夕光聞這個味道就有了,腦袋一扭,“不喝。”
小潔已經習慣,經常性搬出孟總,威脅道:“那我打電話給孟總?”
“打吧,順帶告訴他,我想他了,讓他晚上來劇組陪我吃飯。”
“……行。”
電話打通,小潔將夕姐的話轉述,跟之前一樣,孟總沒有絲毫不耐,溫聲道:“不喝就放那,別讓夕夕喝咖啡,六點左右到。”
手機是空放的,清潤的音色一字不漏鉆入耳里,今夕不覺彎起唇,伸手拿過小夕先前倒的那杯茶,抿了一小口,嗯,難喝。
等等讓孟賀年哄著她喝。
傍晚,夕陽正美時,孟賀年提著食盒出現視野里,他背對霞光,橙黃折他一身,光這么瞧著溫暖又迷人。
今夕不由想到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孟賀年,好像也是在這么美的天色里。
那年她9歲,他13,明明那天夕陽很暖,可他看過來的眼神里卻沁著拒人千里的冷調。
第一印象,冷。
第二印象,兇。
因此,不愿喊一聲哥哥,甩了個白眼去前院尋媽媽。
涼亭下,媽媽正同大伯母聊天。
走近,聽到大伯母說:“要不是有戰友跟老孟提都不知道賀年過得那么苦,像樣的衣服沒有就算了,三頓還沒著落,老孟找到他知道在干嘛?”
嘆了聲氣,“飯館后廚幫忙洗碗呢,不洗碗就沒飯吃。”
小今夕給聽愣住了,那個年紀的她哪懂什么人間疾苦,只有自己不想吃的,沒有吃不到的。
大伯母的話起到了效果,她對孟賀年沒了當初那份敵意,之后相處漸漸發現,他只是面上冷淡。
但那一聲哥哥始終沒喊,只因后來少女的心事發生了變化。
修長身影逼近,結結實實擋住眼前的霞光,今夕慢半拍仰起腦袋,男人指腹點了點她腦門,“想什么呢。”
她挑眼,送去秋波,“想你啊。”
腦門又挨了下,“我看你是想挨揍。”
旁邊有空椅子,孟賀年長腿一勾,在她身側坐下,“喝個茶都能讓小潔告狀,你自己說說該不該挨揍?”
“可你舍不得呀。”
他哼笑了聲,“再不好好聽話就不一定了。”
她努唇,“我怕我好好聽話你不管我了。”
孟賀年拆食盒的動作一頓,“不會。”
聞言,今夕撩了撩眼皮,目光筆直凝向他,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于是,動手掰過他腦袋,就著這片落日夕陽盯著這雙深邃的眼,“不會什么?”
孟賀年默了半秒,“不會不管你。”
她追問:“管多久呢?”
隨著話音落地,以兩人半徑之內像被按下暫停鍵,一時間,沉寂環繞他們間。
四目相對,眼底都沾染情緒。
一個不管不顧。
一個隱忍克制。
恰好此時,有聲音闖入,“夕姐——”
察覺到氣氛不對,小潔及時將剩下的話咽回,“打擾,你們繼續!”
麻溜跑開。
今夕當然要繼續,“孟賀年,你說話。”
孟賀年拿開她的手,側回身將剩下食盒蓋一一拆開,“吃飯。”
沒反應。
他不由再次朝她望去,這丫眼底全是執拗,倔強,對望數秒,他妥協輕嘆,“如果你愿意,那我管你一輩子。”
今夕還要問:“什么關系呢?”
孟賀年不動聲色壓了壓指骨,“夕夕,你聽話一點。”
今夕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情緒需要發泄,撈過餐盤里的雞腿就是一啃,嚼了兩口騰出嘴,“膽小鬼!”
孟賀年沒作聲,沉默不是不想抬杠,而是被夕夕說中了,感情方面,他確定是一個膽小鬼。
夕夕可以任性,他不能。
天邊夕陽往下降了一截,幾乎沒入遠山輪廓里,吃完飯,天也差不黑了。
起了一陣風,夏末初秋交接之季,拂來的風已沾染秋涼,一般人可能覺得舒服,但今夕不行。
不等喊冷,肩上多了條毛毯,她沒抬頭,盯著地上瞧,這會兒天色昏暗,路燈將他身影切得有些模糊,如同他們的感情。
映在地上的身影一晃,她忙伸手抓住,“要走了嗎?”
孟賀年:“不走,給你倒杯水。”
今夕指了指旁邊的保溫杯,“有水。”
男人挑眉,“不是不喝?”
她這么回答,“你哄我就喝。”
孟賀年垂著眼皮,“下一步是不是要我喂?”
今夕翹了翹唇,笑意在喉間蕩開波紋,“我可以給你這個機會。”
得寸進尺說的就是她。
孟賀年挪到桌子那頭,從保溫杯倒水一杯遞過去,她沒接,“說好喂我的呢。”
“…誰跟你說好?”
今夕眼尾壓下一條彎彎的弧度,“你啊。”
孟賀年:“......”
貌似他只有妥協的份。
杯口送到嘴邊,今夕壓著杯沿喝了大半杯,這幾日來,頭一回覺得紅棗茶好喝。
待他放回水杯,她攥住他手,“要走了嗎?”
孟賀年重新坐下,“再陪你一會。”
“好~”
位置中間有間隙,今夕挪了挪,同他的椅子挨一塊兒,累了,腦袋往靠在他肩頭,他骨頭硬,只枕上幾秒便感覺到膈人,換姿勢,在他身上一陣折騰,最后覺得躺在他懷里最舒服。
滿足閉上眼,“孟賀年,我睡會。”
說著,配合地打了個哈欠。
他掖了掖她身上的毯子,“睡吧,我不走。”
幾米外的另一處休息點,小潔將夕姐黏糊樣盡收眼底,再瞧瞧孟總,面顯無奈,可舉動間全是寵,也就孟總自欺欺人,她可瞧得清清楚楚,孟總喜歡夕姐,很喜歡的那種,再加一個,男女間的喜歡。
“誒,小潔。”這部戲的女主小姐姐喊她,嘴巴往夕姐方向努了努,“夕夕跟孟總怎么回事啊?”
這不是別人第一次找她打聽,她的回答依舊如初:“我一打工的哪知道這么多哦。”
女主小姐姐又問:“你不覺得很親密嗎?”
她笑了笑,“沒覺得啊。”
“小潔小潔!”
導演助理過來拍她肩膀,“讓你家小主準備下,馬上到她的戲份了。”
小潔用動作代替,手指戳了戳不知道真睡還是假睡的夕姐。
導助目光掠過去,“要不你去喊醒?”
小潔搖頭,“我不敢。”
不是不敢,她只是不想打擾。
象征性問:“要不你去喊?”
導助搖頭不要太快,“我也不敢。”
不說孟今夕背后的孟家,光這部戲出品人是孟賀年就已足夠讓她橫。
識時務,“讓夕姐好好休息,先排其他人戲份。”
今夕沒睡著,她只是想多抱抱他,可要是沒個名正言順的借口她也不好老賴在他身上。
她臉皮很薄的。
心里估算著時間,約莫過了二十分鐘,裝模做樣從他身上爬起,惺忪著眼睛問:“我睡了多久?”
孟賀年抬腕看表,“不到半小時。”
伸在半空的胳膊落在她發頂上,順了順她頭發,“得走了,晚上有個海外視頻會。”
懷里多了溫軟,夕夕抱住他,臉在他襯衣上蹭了蹭,“要想我。”
他喉結輕滾沒作聲。
今夕不干了,嬌蠻道:“孟賀年,你說話!”
說是說了,但只有一個單音節,“嗯。”
“不許嗯。”
她仰起腦袋,定定看著他,“要說好。”
這人又沉默了。
于是,十根手指抓緊他的手,“不說不讓走。”
男人一聲輕嘆,“好。”
她滿意地笑了,“孟賀年,你真乖。”
孟賀年:“……走了。”
背過身的下一秒眼尾浮起一抹不明顯的弧度。
今夕可不藏情緒,眼角眉梢,全是明晃晃的笑。
孟賀年,其實…你是喜歡我的,對吧?
有身影走近,她扭頭,是談佑,他在孟賀年先前的位置坐下。
由于過近,她拖了拖椅子,拉開點間距,此舉貌似惹到他,他不滿嘖了聲,“幾個意思?嫌棄我?”
她瞇眼假笑,“怕太近傳緋聞,畢竟我只是一個18線小糊咖。”
確實是18線,但別人糊是因為背景不允許,今夕呢,完全自己要求,演戲從不接主角,看劇本接配角,一般只接沒什么情緒波動的傻甜,或者蠢毒角色。
別人不知道原因,談佑很清楚,她心臟不好,只能演這些。
覷了她一眼,“跟賀年哥靠那么近就不怕?”
“不怕。”
今夕將雙標表現得淋漓盡致,“他可以。”
談佑:“……你好歹裝一裝!”
孟今夕倏地轉臉,盯了他兩秒,“你...是不是知道了?”
談佑嗯了聲。
面對談佑的撕破,今夕挺淡定的,慢悠悠撈過擱桌上的紅棗茶,喝了口潤潤嗓子,“什么時候發現的?”
談佑倒也坦誠,“有段時間了,如果沒有早儀跟昭京哥,我也不會往那方面想。”
提到早儀,今夕想哭,又抿了口茶來壓下酸澀,“也不知道她在蘇黎世好不好,有沒有被欺負。”
“欺負不會。”
談佑說:“好幾個保鏢呢,倒是你,我真怕你走早儀老路。”
“不會。”今夕非常肯定告訴他。
談佑想知道她自信從哪里來,“你爸媽能同意?”
“能。”
今夕摸著心臟,“只要我想要,他們都會同意。”
談佑信了,無端的,起了幾分傷感,面上不顯的笑笑,“賀年哥也真是倒霉,要被你這個魔女嚯嚯一輩子。”
今夕笑著踢了下他腳尖,“誰說的,孟賀年明明很享受。”
“聊什么呢。”有人插話進來。
今夕循聲望去,是這部戲的女主,正往這邊走來,她狀似閑聊,“剛聽到你們聊孟總,今夕,你跟孟總感情可真好。”
看似聊天,實則打探消息。
今夕臉上堆起不真不假的笑,“他是我男人,能不好?”
果不其然,對方震驚了,嘴巴張老大,“你們……
談佑閑閑接話,“你不會以為他們是兄妹吧?給你一手消息,不是,并且毫無血緣關系。”
對方詫異數秒,“既然沒有,那今夕跟孟總的名字……”
關于這一點,談佑也好奇,“對啊,賀年哥是不是改名了?”
今夕搖頭,“沒有。”
她用一句來形容,“只能說緣份。”
當初大伯把孟賀年接回家那天他們還調侃她與他的名字,湊巧的是,孟賀年父親恰恰姓孟。
所以,身邊不熟的人都以為他們是兄妹。
……
往后幾天,兩人不同程度的忙。
中秋前夜,孟夫人出現劇組,來接女兒回家過節。
有段時間沒見,今夕抱著媽媽就是一通撒嬌。
黏糊的小模樣讓孟夫人覺得好笑,“幾歲了?”
今夕學著奶娃的口齒不清,“一虛。”
孟夫人一巴掌扇在女兒屁股上,力道很輕,“站好,讓我看看瘦沒。”
“沒瘦。”今夕抱著媽媽沒松,“孟賀年一天五頓喊人送餐,怎么可能瘦?”
孟夫人頓感欣慰,賀年這孩子真沒話說,她牽著女兒往車里走,“往后可不能這么麻煩賀年了。”
今夕敏銳聽出點什么,眉心不由皺了皺,“嗯?”
媽媽說:“你大伯母給賀年相中了一姑娘,結了婚肯定不能跟以前那樣照顧你了。”
饒是猜中,今夕還是被這句話沖擊到了,疼得她心臟痙攣,好半晌才給了回應,“哦。”
車啟動,璀璨滿城,可今夕看到只有冷寂蕭條。
情緒會散發的,孟夫人很快便察覺出女兒不對勁,她尋思了下,“是不是擔心賀年有了老婆不疼你?”
笑了笑,“疼還是會疼的,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樣了。”
“可是...”
今夕動了動唇,吞下苦澀,“可是我不想孟賀年結婚。”
孟夫人面色一凝,揚起的唇角一點一點拉平,“夕夕,你…”
今夕沉沉緩地點點頭,“媽,我喜歡孟賀年。”
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