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氣氛一瞬凝固。
孟夫人喉嚨像被堵住,盯著女兒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她一直以為夕夕把賀年當哥哥,現在突然同她說,喜歡賀年。
叫她怎么不激動。
摁了摁亂跳的額穴,“夕夕,你是不是搞錯了,錯把親情當——”
“沒有,”今夕急急打斷媽媽,無比肯定:“我要是連這個都分不清,跟傻子有什么區別?”
孟夫人再次失語,不由想起這些年夕夕與賀年的相處,畫面如同電影,一幀一幀地在腦海里掠過。
“夕夕...”
她音色里全是憂愁,“你不該喜歡的。”
今夕知道,她啞著嗓子,唇止不住發顫,“我控制不住...”
“那也得忘。”
孟夫人撫著女兒的臉,好不心疼,“你應該知道,你身體不允許經歷這些。”
眼眶隱隱起了霧氣,“夕夕,爸爸媽媽就你這一個女兒,我們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能多待身邊,哪怕一天。”
沒有預兆,眼淚兀自滑落,今夕淚眼婆娑看著媽媽,“可我已經...已經很喜歡了,媽,你不能因為我身體就剝奪我喜歡的權力......”
話是這么說,但比起女兒的健康,小情小愛,可以割舍。
孟夫人嘗試說服,“夕夕,你先試試,說不定就忘了呢。”
今夕哭哭唧唧地問:“忘不掉呢?”
臉上多了道溫熱,是媽媽的手,細細擦去她的淚,“你要我怎么回答?點頭同意?夕夕,我跟你爸是寵你,但要牽扯到你健康那就另當別論了。”
摁了摁她眼皮,“不許哭,再這么激動我就禁止你跟賀年見面。”
此話有奇效,今夕一瞬止住淚,但抽噎還在,“好了,不哭了。”
勾住媽媽的手,沒說話,定定地看著她。
孟夫人怎能不懂,一聲長嘆,“你應該知道我答應的條件。”
今夕忙不迭點頭,“放心放心,我保證身體棒棒的。”
腦門被媽媽點了點,“等你棒棒再說。”
“……”
行吧。
不管怎么說,媽媽知道了她的心思,不會幫大伯母撮合了。
……
翌日中秋。
今夕跟著爸爸媽媽一塊去了老宅,汽車剛駛入,便看到孟賀年立在涼亭下打電話,他穿了件深色襯衣,西褲也是深色的,給他原本溫潤的氣質添了幾分冷。
下了車,示意爸爸媽媽先進去,“我跟孟賀年說幾句話。”
孟夫人瞧了眼天色,昏沉沉的,像要下雨,“外面風大,別老聊。”
說這句話時丫頭已經跑出幾米。
都不知道含蓄靦腆一點。
默默嘆了聲氣往里屋走,走了幾步不見老公跟上,回身,就見孩子爸若有所思地盯著女兒背影。
她眼皮不覺跳了跳,可千萬別發現了什么。
要是讓他知道夕夕對賀年有了心思,那未來怕是好長一段時間沒得安寧。
父女倆一個比一個犟。
到時候一個要斷,一個不斷。
不管斷不斷,受傷的只會是夕夕。
拉了拉他,“進去吧,老爺子和老太太還在等。”
孟父這才收回視線。
今夕沒靠近涼亭,止步五米外,待他切了電話再過去。
剛站定不過兩秒,孟賀年的聲音順著日風滾進耳邊,“還有事,先掛了。”
手機揣回兜里,同她招了招手。
今夕沒動,站在原地歪頭一笑,就見男人眉頭微挑,旋即,淺淺笑開,朝她走來。
剪裁合體的西褲將他長腿包裹得很好,隨著步伐形成漂亮的弧線,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她心上。
間距縮短,她的瞳孔全是他,也不知道此刻的溫潤會不會不久后對著另一個女孩。
所以,她必須要個答案。
“大伯母給你物色相親對象這事你知道嗎?”
孟賀年反應很淡地點點頭。
這般態度,今夕不知道該難過還是開心,他是不在乎她怎么想,還是沒將相親這事放在心上?
進一步問:“那我喜歡你這事知道嗎?”
隔了半秒,他嗯了聲。
語氣沒有一絲起伏。
今夕突然有點想哭,她錯開眼,滯滯凝著某一處,“就只有一個嗯?”
孟賀年薄薄的眼皮子動了動,凝向她,今夕一秒回視。
四目相對,各有各的心緒。
又起了一陣風,今夕被吹得眼睛瞇起,半扎的丸子頭也糊得她一臉頭發,勾指去捋,卻挨到他的手,她不要他碰,對著他手背就是一巴掌。
沒扇開,他不急不徐將她的發絲別在耳后。
今夕其二煩躁的就是他此刻模樣,這些年,無論她怎么發脾氣,怎么耍性子,他總是溫溫潤潤地看著她,那神情,就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小孩。
或許,在他眼里她就是一個小孩吧。
心口蔓延說不出的酸澀,今夕落下眼,遮住眼瞼,“孟賀年,你再這樣我不要你了。”
一字一音,淡而壓抑。
小幾秒沉寂,孟賀年淡聲啟唇,“進去吧,外面風大。”
又這樣!
今夕煩死他了!
憋著一口氣放出話,“孟賀年,你要相親我不攔著,但如果見了,那以后你在我這里只能是哥哥。”
說罷,腳尖一轉,背身離開。
孟賀年的視線隨著她動而動,盡管面上表現得淡然,但握緊的五指早已泄露情緒。
哥哥?
他怎么可能是她哥哥。
他們從來都不是兄妹。
所幸風夠大,今夕無需花過長的時間來調整狀態,短短須臾,眼里的濕氣便被吹干。
進了客廳,堂姐沖她招招手,“夕夕,過來。”
今夕繞了半圈在她旁邊坐下,“聊什么呢。”
堂姐:“聊賀年。”
今夕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正常,“他怎么了?”
堂姐把傭人剝好的柚子給了她一掰,“年紀大了,該結婚了。”
“……”
哪有年紀大,才30,正是拼事業的時候。
坐對面的孟夫人小口飲著茶,余光瞥了眼女兒,她輕慢放下茶杯,以閑聊語氣問:“大嫂,賀年什么態度?”
今夕不由豎起耳朵。
堂姐聲音插來,“問本人不是更好。”
手指一點,“喏,來了。”
今夕原本半垂的眼皮抬起,不偏不倚,撞上那人目光,盡管他過來的眼神溫和,她還是甩了他一眼。
然后賭氣般將堂姐給的柚子一股腦塞進嘴里。
好酸。
酸得她五官都皺一起。
眼前多了個果皮盤,拿著盤子的這只手很好看,修長,骨節分明,帶著力量感。
與此同時,頭頂拂來一道清潤聲:“吐了。”
她就不吐。
皺著眉頭咽下,完了之后還張了張嘴來證明已經吃掉了。
孟賀年:“……”
堂姐哈哈笑起來,“咋了?你們這是吵架了?”
今夕快酸死,壓了好幾口水才緩好,她放回杯子不走心道:“我跟他吵什么哦,要吵也是跟男朋友吵。”
此話一落地,N雙眼睛齊齊向她看來,其中一道最為炙熱,她誰的目光都不接,抓了把堅果吃起來。
“夕夕,有男朋友了?”是親爹問的,語氣略沉。
“沒啊。”
孟父看著女兒,神色不滿,也夾著擔憂,“那你剛剛說男朋友。”
今夕唇微嘟,表情無辜又坦誠,“我就這么一說,意思是我跟孟賀年沒吵架。”
心里補了句:要吵也等他是男朋友再吵。
孟父嗯了聲,“你還小,不著急。”
在座的,包括今夕自己都清楚,年齡不過是借口,她這破身體啊,連談戀愛的權力都沒有。
也好。
孟賀年真要結婚了,對她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爸爸聲音渡來,“賀年,你不小了,該考慮成家了。”
今夕想不在乎,可神經還是不由自主繃了繃,但表現得輕松,手里的堅果一個接一個往嘴里喂。
耳邊聽到孟賀年說:“孟叔,遇到合適的會考慮。”
堂姐插話,“搞半天那么多照片你一個都沒看中?”
孟賀年嗯了聲,“別忙活了,最近公司忙,沒空見。”
堂姐呵呵了。
今夕涼了好一會兒的心臟有了點回暖,很快,愁襲來,是不是意味著,她又可以繼續喜歡他了?
既然這樣…先勉強喜歡著。
……
在爺爺奶奶家待到傍晚,今夕便回到自己的公寓,明天沒她的戲份,可以在家窩一天。
一部劇刷完,再抬頭時外面竟下起了雨。
不知怎么,特別想孟賀年,雖然才分開不到兩小時。
今夕一向是行動派,想到什么便開干,披上外套,拿起車鑰匙直奔他的住處。
結果撲了個空。
電話撥通,他那邊很寂,聽不到雜音,“你在公司?”
“會所,要來玩?我喊司機接你。”
“不去了,困。”今夕沒跟他說她在他的住處,打算給他一個驚喜,也有可能是驚嚇。
掛了電話,孟賀年在酒柜開了瓶酒,倒上一杯,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落地窗上積起蒙蒙水珠,給這片霓虹璀璨起了幾分意境。
他無心欣賞,仰頭靠在沙發上,眼輕闔,頭燈射燈未開,只留幾盞壁燈。
夜晚帶來的昏暗果然能讓人**貪念無形放大,那些壓在心里說不出的晦澀像有了泄口,以野草瘋長般朝他襲來。
孟今夕。
初次見她那一幕還歷歷在目,一個夏日傍晚,她立在霞光里,穿著公主裙,烏黑的眼睛撲閃撲閃,像極了櫥窗里洋娃娃。
第一次直觀感受,原來真的有人可以漂亮成那樣,好笑的是,小公主賞了他一個白眼。
之后相處,小公主時時刻刻上演刁蠻不講理,他以為他會避而遠之,不曾想,對她的小性子很受用,哪怕到如今,依舊如此。
至于感情變化,理所當然。
孟賀年從不覺得突然,甚至在她之前,只不過他做了逃兵,不敢承認。
包廂門推開的聲音拽回了思緒,與此同時,頭頂燈被打開,亮度刺得他眼睛一瞇。
“睡著了?”
段凜走近,拍了拍他肩膀,“還是有心事?”
孟賀年揉了揉發脹的額穴,“沒。”
段凜笑了聲,“真沒心事?”
他一針見血,“確定不是跟今夕有關?”
孟賀年緘默。
段凜又說:“談昭京我理解,老爺子那層威脅,你到底在怕什么?”
靜了數秒,孟賀年沉聲開口:“孟叔找過我。”
聽言,段凜眉心一蹙,“什么意思?孟叔…威脅你了?”
“談不上威脅。”
“那是怎么?”
孟賀年指腹轉動著酒杯,“他讓我保證別對夕夕動情。”
說完這句,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放回茶幾上時,杯壁落下深深的指紋印。
段凜張了張唇,小兩秒沒說話,一個談昭京半死不活,現在又來了孟賀年。
日子還過不過了???
“打算怎么做?就這么耗著?”
孟賀年神情里漾著難得見到的頹廢和無力,“暫時只能這樣。”
微頓,“心臟配型成功就找孟叔談判。”
段凜好像能理解了,夕夕那丫頭的病確實是個大問題,“萬一啊,我說萬一……”
后半句在孟賀年殺來的眼神里自動閉麥,他舉起雙手,投降狀,“沒有萬一,我嘴欠,你必須跟今夕白頭到老!”
雨勢越來越大,伴著閃電。
孟今夕已經睡著了,但被雷聲劈醒了,惺忪睜眼,恰好一抹閃電劃過夜幕,緊接著,轟隆隆的雷聲送進耳邊。
無意識閉了閉眼。
她不怕打雷,但這會兒確實有點怕。
也不知道孟賀年回來沒,撈過手機,12點半。
應該回來了吧?
心里這么問自己,動作上已經掀被下床,往隔壁房間挪去。
推門開,屋內不算黑,遮光簾沒徹底拉上,有兩指寬的間隙。
借著擠進的這點亮光,今夕瞧清床上有道輪廓,是孟賀年。
拖鞋在半路丟掉,光腳奔向床邊,然后沒臉沒皮鉆進他的被子里,不同平時的清洌,這次,他身上多了酒味。
“夕夕?”
她貌似把他吵醒,眼皮微掀。
今夕不知道他的酒有沒有醒,故意逗著,“不是呢。”
沁著酒味的氣息忽而逼近,像在辨認。
孟賀年不太清醒,昏沉的意識里全是夕夕。
蝕骨的欲念,觸手可及,讓他怎么不起漣漪。
夢嗎?
既然是夢,何不縱容一次。
不再忍,低頭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