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水珠像是石子一樣撞在人的臉上,船老大緊拉著桅桿,在狂暴的巨浪中高聲呼喊著自己的船員。
“繚手!降頭帆!碇丁!備錨!”
東州海他跑了有十五年,船上的也大多是老伙計,盡管這場風暴來的異常突兀,但所有人還是有條不紊地在執(zhí)行自己的工作。
這艘大船,仍然在他的掌控中。
只不過,當船老大揚起臉,看向天穹上高懸的太陽,一種出于經驗的壓抑還是緊緊籠罩在他的心頭上。
太詭異了,晴日當空,萬里無云,怎么會驟起這么大的風浪?
還不等他細想,數丈高的大浪再次襲來,將他的船只高高舉起,緊跟其后,是一道更為狂暴的大浪,帶著如雷般的轟鳴聲,砸落在甲板上!
別說那些客商了,就是經驗差些的水手,此刻都面露懼色。
船老大不得不更加急促地呼喊他們回到自己的崗位上:“舟老!帶點人去排水!”
可就在他揚起手臂向船員揮舞的時候,他的一名老伙計忽然瞪大了眼睛,指向他的身后。
憑借多年行船的經驗,船老大預感自己身后的可能是一道排空巨浪,或是一塊隱藏在浪潮中的礁石。
他奮力扭頭,然而入眼所及,卻是遠處海面上微微隆起的一道巨大的脊背……
巡海神!
船老大回過頭,聲嘶力竭地吼道:“左滿舵!回避!回避!”
這是徒勞的吶喊,在狂暴的巨浪中,船只轉向并不容易,而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樣。
當巡海神帶著巨浪與風暴游過的時候,她通常,心情很差。
……
一匹快馬進了鰲城。
城門署負責入城查驗的士兵,只是抬眼掃了一下,便全不阻攔地放他過去了。
那馬上插著三色旗,是鰲城三大姓的人。
進了城,上了大道,那馬也不見緩速,在百姓的一片驚呼聲里,繼續(xù)蠻橫地飛馳著,偶遇到反應遲鈍的,也全然不顧,似乎撞死了也無大礙。
眼看著前方一個小男孩流著鼻涕蹲在地上,馬蹄照著就踩了過去。
千鈞一發(fā)的時候,一個頭頂毛球的身影撲了出來,一把將那小孩推到了路邊上。
隨后,那身影縮起脖子,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險之又險地從馬肚底下鉆了過去。
陸梨從地上爬起來,轉頭看向遠處的馬屁股,長舒了一口氣:“娘咧,還好我小啊。”
她轉身,望向一旁酒肆里還伸著脖子在看店家沽酒的裴夏,氣不打一處來,跑過去就是一腳踢在他的小腿肚子上:“還饞,還饞,我差點讓馬撞了!”
裴夏勾起另一只腳,撓了撓小腿肚子,頭也不回地問了一句:“馬沒事吧?”
“靠!”
從店家手里接過新買的酒葫蘆,裴夏美美嘬了一口,笑道:“見義勇為嘛,那你提前就應該做好吃虧的準備,我早都教過你啦。”
葫蘆是新買的,有過一次經驗,裴夏也懂行了,專去坊市上買那種修士用來盛放丹藥的葫蘆,都是好東西。
至于錢財,在常郡的時候裴夏尋著坊市,就把從邱勝處得來的雙刀賣了出去。
這種武夫法器,銷路一直極佳,即便急于出手,也換回了二千兩銀子。
得益于此,裴夏買了兩匹馬,還換了行頭。
他如今穿一身白底藍衫的練功服,襯的身姿挺拔,漸漸長長的頭發(fā)也束了起來,更關鍵的是,因為心火的緣故,裴夏的精神狀況比當初好了太多,臉色也不再憔悴暗沉,黑眼圈都消了!
這下顏值解封,往路邊一走,還真是個英俊帥氣的江湖少俠。
陸梨仰頭看他,人一精神,笑起來真是開朗又灑脫,小徒弟擰著臉,像是在壓抑什么一樣:“你別笑了,你真別笑了,你這么陽光,我看著想吐。”
裴夏提住她的后衣領,走出酒肆。
其實不止是陸梨覺得陌生,裴夏自己對于現在的他也很陌生。
禍彘之后,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活著”的實感了。
心火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他的狀況,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這也更讓他對于得到完整的汝桃,感到興奮和迫切。
陸梨熟稔地順著他的胳膊爬到他的脖子上,左右張望了一下:“韓幼稚呢?”
“躲起來網上沖浪呢吧。”裴夏隨口說道。
關于瓊霄玉宇的事,裴夏思慮后,還是沒有和韓幼稚明說。
和老韓之間,雖然不能說完全沒有感情,但從她平時的言談來看,從地宮到如今,之所以結伴同行,也只是因為養(yǎng)蛇人的禁制。
將來禁制解除,她大概是要和裴夏分道揚鑣的,從這個角度看,確實沒有向她透露的理由。
正說話間,稍遠處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牽著馬,在人群中掃視片刻,朝著裴夏走了過來。
韓幼稚也換了衣服,同樣是白底的緊身藍衫,只是穿在她身上,格外突顯出前凸后翹的那抹豐腴風情,以至于只要進城,走到哪里都十分吸睛。
鬢發(fā)垂到鎖骨,腦后束著馬尾,隔著額前散碎的劉海,韓幼稚看向裴夏手里提著的酒葫蘆,面露嫌棄:“酒蒙子。”
“會喝蒙才叫酒蒙子,”裴夏拿著葫蘆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這輩子可沒醉過。”
韓幼稚懶得和他拌嘴,嫵媚地翻了個白眼,牽著馬先行在前:“走吧,早點去碼頭看看,我聽說最近出海的船可不好找。”
裴夏走幾步到路旁,也牽上自己的馬,快跑幾步跟過去:“東州海就是個狹長的海峽,以你的修為,天氣晴好,有個小舟都可以渡過去。”
韓幼稚邊走,邊回過頭,用那雙狹長的鳳眼掃他:“那你呢?”
“你還能丟下我不成?”
“呵,臉皮真厚。”
街道喧囂,三人兩馬在輕談間,慢慢走入了人潮之中。
而另一邊,那匹豎著三色旗的快馬卻一路飛馳,直到鰲城城北的何家宅門前,才猛地勒住韁繩。
風塵仆仆的騎手翻身下來,幾乎是用上了自己僅剩的力氣,朝著院墻內飛奔進去。
何家內堂,老太爺何崇光正坐在主位上,拄著手杖,面色陰沉凝重,嘆息不止。
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黑什信使,像是不死心一樣再次確認:“我家琛兒他們真的……”
話還沒問完,堂外信使飛奔而來,在門檻上重重一絆,摔倒在地上。
他仰起頭,喘息著說道:“巡海神停在了東州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