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時,夜色已近,一行人索性就在岸邊搭了個火堆。
餐風露宿本來是極辛苦的事,尤其在海邊,更是環境惡劣。
但對于剛剛離開巡海神魚腹的四個人來說,腳下的沙土都好似帶著幾分親近,曹恒看到熟悉的、正常的草木樹石,都差點要抱上去親兩口。
老韓就近打了一只兔子一只山雞,裴夏則下水捉了兩條肥魚,眾人圍在火堆邊上聞著親切的肉香,心情大好。
等吃飽喝足,裴夏仰身靠在一塊石頭上,斜眼看向一旁的曹恒,說道:“曹公子之后有什么打算?”
曹恒被他問的一愣:“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咱們差不多也該分道揚鑣了吧?”
曹恒抹了一下嘴巴,轉了轉眼睛:“這……我們現在身處何地還不好說,一起行動也安全些,再說了,謝大俠救我于水火,恩重如山,咱們一塊兒回鰲城,怎么也要讓我好生招待招待你才是。”
裴夏冷笑一聲。
得了吧,曹恒這種人他見得多了,有難處的時候卑微得像個臭蟲,什么臉面都可以不要,但只要形勢好轉,立馬就翻臉不認人。
跟這種貨色講過往恩義是沒有意義的,裴夏要是真敢跟他回曹家,前腳過了門檻,后腳他就能叫人來捉裴夏,不把那辟海金針交出來,絕不會罷休。
裴夏翻了個身,摸出陳風采送給他的酒囊:“明人不說暗話,曹恒啊,咱們就不是一路人,虧了賺了,出了魚腹咱們就干脆點認栽,明早分道揚鑣,你要實在不想走,我可以幫你走。”
話說到這個份上,曹恒也只能咬著嘴唇沉默。
裴夏咧嘴笑了笑,拿起酒囊喝了一口。
陳風采說,這里面裝著的是他平日里自飲的清酒,算是土特產。
確實,烈度一般,但還算甘冽,裴夏咋了一下嘴,剛想說還不賴。
卻忽然,一股雄渾的氣機在他體內膨脹起來,下入丹田,上貫天靈!
以裴夏的體魄,這一剎不由得為劇痛而面龐扭曲。
他連忙別過臉,將表情藏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里,同時竭力壓制體內那股洶涌浩蕩、氣勢非凡的勁氣。
這感覺,他遇到過。
是在北師城,他識破裴洗假死時,在水居露臺上,老頭給他飲的酒中。
只不過,裴洗說那是一壺老酒,其中氣機明顯散去極多,遠不如此刻這般直沖天靈。
小小一口酒,持續數息,裴夏才勉強壓制住這股特殊的氣。
坐在不遠處的陸梨應該是察覺到了裴夏的異樣:“怎么了?”
裴夏無聲地朝她擺了擺手。
這酒中的氣勁過于澎湃,直到消散,裴夏也沒能辨明透析,只是隱約察覺,當時安盛隆昌助他壓住煉器毯的時候,似乎展露過類似的能力。
近似劍氣,卻并不顯得鋒銳,雄渾浩蕩,宛如大江東去、銀河飛落。
這應該也是“氣”的一種,并且化氣于酒,證明其主人道行極深,不遜于當初武獨巔峰的劍修裴夏。
是誰?是陳風采,還是裴洗?
裴夏轉過身,長出一口氣,指尖仍因劇痛而微微顫抖,他塞住酒囊,面色深沉。
九州果然臥虎藏龍,無論是離京之時,還是出腹之日,他都不曾注意到裴洗和陳風采的修為,而今看來,這兩人一個能在他人回憶中反觀現世,另一個自修成氣,如此雄渾霸道,居然還能化于酒水之中……
他又低頭看了看這個平平無奇的酒囊。
陳風采贈他此物,斷然不是為了害他,也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深意……
入夜,其余三人很快就聽著海浪聲入睡休息了。
裴夏雖有四簇心火作為制衡,平時受到禍彘的影響已經變小,但想在沒有人氣的地方睡覺,還是有點困難。
到第二天清晨,還未日出,裴夏就和韓幼稚、陸梨收拾妥當,扔下曹恒一個人,離開了海岸。
有沙灘,但不見人的海岸,多半環境惡劣,沿著山崖走出半個時辰,三人才勉強找到一個可供攀登的窄路。
一邊往上爬,老韓隨口說道:“那個曹恒,不會就這么死在荒郊野嶺吧?”
裴夏搖頭:“不會的,振罡境已經脫離凡人范疇了,只要不遇到別的修行者或者妖獸,安全不成問題,再者,他曹家少主的身份總是在的,只要能尋到人煙,順利出海能回到鰲城,只要……”
他抬頭遠眺了一下前方的景象:“只要咱們別正好落在秦州海岸就行。”
嚴格來講,東州海兩側可能登陸的,還有寒州和樂揚,但寒州東岸都是峭壁高山,而樂揚的海岸線非常短,加上東樂揚如今掌握在尨江提督手里,真到了那兒,抬眼一里內應該就能看到軍港。
主要就是幽、麥、越、秦。
韓幼稚跟上裴夏的腳步,登上平地,順著他的目光遠望,在山林環繞之中,隱約能看到民房的檐角:“那咱們現在這是在……”
“是麥州,而且應該就在小陳國境內,”他指著遠處密林中那微微露頭的檐角,“紅羽開明獸,是小陳國皇室供奉的神獸,民間會把獸型雕刻在檐角和門框上,辟邪。”
裴夏心里嘆了口氣。
這應該是巡海神的善意,早先知曉裴夏要來麥州,索性帶他游了一程。
大佬啊,你誤會了呀,我真正要去的是越州啊,之所以老是提到麥州,那不是鰲城只有往麥州港的船嘛,咱也沒想到還有這福利啊!
韓幼稚沒想這么多,全當是運氣好,她興沖沖地表示:“走走走,咱們去村子里休整休整,補充一下物資。”
裴夏看她喜上眉梢,也不反對,只是打趣她:“你會說麥州話嗎?”
“你會啊!”
“那你有錢嗎?”
“你有啊!”
裴夏早先賣邱勝的雙刀,得了兩千多兩銀子,在幽州雖然花了不少,但作為盤纏應該還有一些。
裴夏搖頭:“錯了,我剩的銀子都是銀票,幽州是北夷的票子,想在小陳國兌錢,必須在大城的銀號錢莊才行,要說現錢……”
他從懷里摸出十枚銅板:“就這么多。”
韓幼稚抿了抿嘴唇,十個銅板……
“也行,”她揪了一下自己大腿上破開的布料,伸出食指在勒出來的豐滿腿肉上戳了戳,“找個婆婆給我把口子縫一下,也算是休整了。”
裴夏懶得理她,抱著梨子就先往坡下的林子走,韓幼稚連忙快跑幾步跟了上去。
望山跑死馬,遠看是一碼事,真要步行,還是得花些時間。
走了一個多時辰,終于是看見結實的土路了,剛松一口氣,身后忽然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
三個身穿黃裳、背負長劍的人奔馬近前,勒住韁繩。
當先一個面容清麗的長發女子,居高臨下看著裴夏幾人,操著小陳國口音問道:“兩位,前方可是趙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