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正經的拳腳武藝,馮老七不會。
尷尬的是,姜庶也不會。
鞭腿甩了一側,被姜庶臂膀隔住,緊跟著馮老七單腳踩地擰腰就能揮出一記老拳。
那拳頭照著面門打過來,姜庶躲閃不急,頂上額頭去撞馮老七的手,“鐺”一聲悶響,腦海嗡鳴,姜庶連著七竅流血,就退出了五六步。
煉頭打架就是如此,說是說樸實無華,但仰賴夸張的身體強度,各種令人驚嘆的動作層出不窮。
就說現下,馮老七一手一腳就遞在外頭,那踩地的單腳竟然一個挺蹦朝著姜庶躍起,腳后跟追著他就砸了下來。
姜庶正兩眼昏花呢,只能往旁邊一撲,銅皮的腳撞在地上,生是把院里青石砸了個坑!
“呸!”
馮老七吐出一口老痰,臉上帶著獰笑看向姜庶:“機關算盡,我以為你有多大能耐呢。”
“我的能耐,”姜庶調整呼吸,爬了起來,,“都在地上躺著呢。”
媳婦、女兒、徒弟。
都已經被姜庶殺了個干凈。
但馮老七并不生氣。
他左腳刮在右腿上蹭了蹭癢:“沒什么不好,晚上把他們全燉了,也是大補。”
大補,呵呵。
姜庶搖搖頭:“你啊,就壞在你那張嘴上了。”
馮老七很快就明白了姜庶的意思。
一種異樣的收縮感開始在他身體里蔓延,常年鍛體打造出的寬闊經脈,居然在數息之間開始萎縮起來!
老頭臉色一變,怒而瞪向姜庶:“你給我下了毒!你從哪兒弄的毒藥?!”
煉頭體魄強悍,平日多不避毒,這也是馮老七全不防備的原因。
但沒想到,姜庶這廝竟然不知從哪里弄來了如此劇烈的毒藥,竟能讓他一個上品銅皮著道。
姜庶懶得回答他。
他費那么大勁假裝受傷騙馮老七下山,就是為了等待他毒發,此刻時機已到,他又怎么可能放過。
抄起自己的短刀,姜庶張開雙手就朝著馮老七撲了過去。
老頭沒躲,哪怕經脈萎縮,但他仍有中品的實力。
而姜庶,就算有所隱瞞,也終究不過是剛入行的下品,這一點,剛才交手時馮老七就已經感受到了。
當面鑼正面鼓,馮老七一把年紀豈會怕他?
就見老東西兩掌一拍,金鐵聲里握著個合拳,照著沖過來的姜庶就是一記悶砸。
而馮老七沒想到的是,姜庶生是不躲。
合握的鐵拳就錘在少年的腦袋上,這一擊足可將大石砸得粉碎,可落拳之下,居然發出一聲震耳的交鳴。
姜庶弓步撐地,頭顱分毫不動!
馮老七感覺自己根本就是打在了鐵砧上!
這小子,他不是下品……是中品的銅皮!
先是裝作未入行,再是下毒,直到最后交手,他居然還在有意隱藏實力!
如果早知道姜庶已經進階中品,那么馮老七在發現中毒之后,一定會想也不想掉頭就跑。
少年腦袋揚起,一雙徹冷之中兀自帶著瘋狂的眼睛盯向了馮老七。
他不是要贏,不是要錢財寶物,不是要羞辱說教。
他就是要自己死。
過往多年,馮老七一直以為姜庶是他豢養在院中的牲畜里最溫順的一個。
只眼前這一刻,過往的所有記憶都被推翻,一剎回想,那臥在窩棚里的,分明是個噬人的猛獸!
不、不行,我吃了家里六個哥哥才入了行,這么多年在宗門里受盡白眼,眼看著就要晉升鐵骨,揚名立萬,我不能死在這里!
馮老七奮力提腿,膝蓋頂向姜庶的下頜,在求生欲的催迫下,這一擊他已然盡了十二分的力。
但這一次,姜庶沒再任由他進攻。
握著短刀的手甚至快他一步,在老頭膝蓋提起的同時,就已經朝著他的腿上扎了過去。
瑩藍的刀鋒爍動著攝人的寒芒,明明面對的是個銅皮境的煉頭,可刀尖破體直如裁紙,一刀便沒至刀柄!
手臂拉動,刀刃順著馮老七的股骨一直從膝蓋處劃出!
平日里呵斥辱罵的嘴,終于發出了悅耳至極的慘叫,聲徹山林。
整片的大腿血肉從臀瓣處掛了下來,被刮去三分的白骨慘白中帶著血色,映在姜庶眼中,真是瘆人之中帶著甜美。
劇痛讓馮老七根本合不上嘴,他還想慘叫,可喉中只能嗚咽。
腳步再不靈動,往后挪了兩下,便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叫什么?”
姜庶問他:“你不就是喜歡吃煉頭的血肉嗎?腿上那么大一塊,你吃啊?”
馮老七開始哭起來,眼淚水嘩嘩地順著黢黑的皺紋開始淌:“我錯了我錯了,是師父錯了,姜庶、姜庶……你放過我,你放過我,我徒弟、我女兒、我我媳婦,你吃,都給你吃!”
姜庶走到馮老七面前,看著那張平日里恣謔殘忍的臉,哭的像個剛出生的孩子一樣。
姜庶抬起手里的刀:“我不吃,我嫌臟,你們一家就只配喂狗。”
說完,他把刀尖遞進了馮老七的咽喉中。
等血像是泉眼一樣汩汩往外冒出來,姜庶才長出了一口氣,仰身坐倒在了地上。
兩眼一閉,傷痛和疲倦一起涌來,姜庶昏睡了過去。
等到蘇醒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通鋪的土炕上,不遠處的桌角亮著一盞油燈。
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姜庶扭過頭,果不其然地在桌旁看見了一個帶著兜帽的黑衣人影。
看上去,應該是這個人把自己抬到床上的。
但姜庶并不感謝他。
“毒我用了半瓶,剩下的都在馮老七的壁櫥里,還有刀,你也一并都拿回去吧。”
姜庶說完,虛弱地從床上坐起來:“算我欠你們一次。”
油燈還是太暗了,看不清兜帽的陰影下,那人是何表情。
只見到他擺了擺手,低沉的聲音說道:“毒和刀你留著就是,這是考驗,更是交易,談不上欠。”
說完,他從懷中拿出一本薄薄的冊子放在桌上:“這是一本煉頭的功法,比你們天飽派的要好些,算是報酬。”
姜庶一眼都沒看桌上的秘籍,而是盯著那黑袍中的陰影:“這買賣有點太劃算了。”
“只有好買賣,你才會想接著往下做。”
陰影中發出一聲淺笑:“如果你有意,我們可以繼續合作,在天飽,我還有幾個小目標。”
姜庶搖頭拒絕了:“我打算離開了。”
“為什么?是擔心宗門懲罰?”
“不,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
黑袍人沉默了一會兒,明顯有些失望。
但好在,他并未對姜庶加以責難:“罷了,算我交你這個朋友吧。”
姜庶松了口氣。
他現在受傷虛弱,而對方顯然不是常人,黑袍沒有選擇滅口,確實是存了交往之心的。
黑袍笑出聲來:“我知你是秦州人,但又確實和秦州格格不入,離開也許是對的,這樣,我也不白拿你的。”
他伸手入懷,摸出一枚小巧精致的玉雕按在桌上。
“既然你已經決定離開天飽山,那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想邀請你加入我們碎玉人。”
“呃,這就……”
黑袍朝他擺了擺手:“你放心,碎玉人是個很松散的組織,人數不多,我們之間沒有上下級,也不過問彼此,算是……一種人脈吧。”
而且只是一個憑證罷了,真有不妥,到時候丟了便是。
姜庶點點頭:“既如此,我就收下了。”
走出房門,目送黑袍離去,借著月光看了一眼院子里擺放著的三具尸體,確認過一切并非幻想,姜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第二日,晨光微熹,姜庶終于不用早起劈柴挑水做飯了。
睜開眼,鼻尖嗅到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讓他無比心安。
起床把熱水燒起來,脫下血衣仔細擦洗過,再把崩開的傷臂重新包扎好。
院中的尸體已經不在,姜庶去馮老七的屋提了一壺酒,離開小院,走向了后山。
后山林密,鮮有人至的地方,豎著一座不易發現的、小小的墳。
墳里只有幾件逝者遺物。
姜庶掏出自己鋒利的法器短刀,就近削了木板,刻上“尊兄韓米之墓”,然后插在了墳前。
并著腿跪好,磕了三個頭,然后提起酒,灑了半壺,跟著自己開始喝起來。
“師兄,人呢,我已經給你殺完了。”
姜庶呼出一口酒氣,偏頭看向墓碑,抬手在他的名字上敲了敲:“你說,我這樣的,是不是也算‘吃’了人?”
墓碑不會答他,于是姜庶只能自謔地笑。
二師兄韓米,是將孤苦無依、行將餓死的姜庶帶回天飽山的人。
他會幫姜庶劈柴,會教姜庶修行,會替他挨打,會給他求情。
姜庶身上的衣服就是他縫的,腳上的鞋子也是他納的。
沒有韓米,姜庶根本活不到今天。
韓師兄常和他說,只有秦州才是人吃人的,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還有草原遼闊、牧民高歌的寒州,有樓船徜徉、燈火通明的樂揚,有雄偉的翎國國都北師城,有冰雪不化的北境靈夷小天山。
還有很多。
所以他很努力地想要多識一些字,等將來修行有成,才好離開秦州。
他還和姜庶約定,將來要一起騎幽州最烈的馬,去看樂揚最美的姑娘。
人有夢想,才有動力,韓米修行非常勤奮,食補不夠就自己進山去找東西吃,每天熬打體魄,接近虛脫。
終于在一個月前,他突破瓶頸,達到了中品境界。
然后,他就被馮老七一家燉了大湯。
也是到那一天,姜庶才深刻地明白了二師兄口中的所謂“吃人”。
酒喝干,人也不見醉,姜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準備離開了。
然而剛剛邁步,耳朵里卻聽到了一絲細微的異響。
剛剛插下的木碑,底端那浸濕了酒液的泥土簌簌晃動起來。
姜庶眉頭緊皺,莫名想起天飽山上那些老人時常嘀咕的鬼怪傳說。
他掏出自己的短刀,警惕地盯著師兄的墳——衣冠冢,詐尸你都說不過去吧?
但它就是詐了。
一只蒼白的手掌破土而出!
緊跟著,那深埋的泥土里仿佛傳出一聲來自九幽的嘶吼:
“操,誰給我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