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姜庶是幫了裴夏的。
畢竟要不是早早在這里修了一座衣冠冢,可能山石土壤還要更緊密些,那也許裴夏就爬不出來了。
“呸!”
吐出二兩土,裴夏奮力掙扎著從把下半身從土里拔出來,然后氣喘吁吁地坐在木碑邊上。
一旁的姜庶自始至終沒有上前,他手里攥著那把法器短刀,眼神戒備地盯著裴夏。
二師兄是被馮老七一家給燉了的,他的墳里只有些過往的衣物,根本沒有尸體。
更何況現在鉆出來的這個,他也根本不是二師兄啊!
從頭到腳都還沾著泥,裴夏用力地喘息,等待著身體機能的復蘇,同時更是在審查著自己的身體。
連城火脈的最后一劍,他毫無疑問是斬下了那個持有火德之身的禍彘的頭顱,并且將其拋入了鎮骨之內。
只是那之后究竟又發生了什么,他的記憶卻異常模糊。
破碎的畫面不斷在鎮骨、火焰、海浪之中閃動,最終,視野又開始飛速地滑動,仿佛在向著什么無底的深淵墜落。
更之后,就是一片化不開的黑暗。
扶著頭晃了晃,裴夏回過神,看到自己的手掌又愣了一愣。
他記得在重新得到水德之身前,他的手掌都已經被燒融的僅剩白骨,可現在卻又長出了肉來。
不僅如此,雙目也都有清晰的視野,腿腳雖然虛弱,但也能自如的活動……那些殘缺的部位似乎又都長回來了。
那、那臉呢?
裴夏伸手在自己面龐上摸了摸,眼睛鼻子可能摸不出來,但齙牙確實是沒摸到。
所以,禍彘捏造的現實又消失了?我變回來了?
誒?可我之前的身體不是已經被我斬首,墜落進了鎮骨中嗎?
“喂!”
一聲帶著警惕的突兀喝問,讓裴夏回神。
他抬起頭,看到一個身上纏著紗布的少年正在戒備地盯著他:“你是人嗎?”
在姜庶看來,這家伙手腳俱在,像是個人。
可他一刻不停的怪異舉動,和嘴里模糊不清的碎碎低語,又好像在展示什么不可告人的一面。
你是人嗎?
這個問題在一剎那被裴夏解讀出了無限復雜的深度。
他甚至感覺自己的腦子都習慣性地幻痛了一下。
但最終,他還是抬起頭,堅定地確信道:“我是。”
秦州不興討論好人壞人,用以甄別對方是否危險的標準,通常是強與不強,以及餓與不餓。
姜庶剛殺了馮老七滿門,整個馮院現在都是他的,短期內姑且還能有足夠的食物。
所以他對陌生人,暫時還能保持一點稀少的善意。
主要也是因為裴夏看起來,確實挺無害。
他身體虛弱,沒有修為,也沒有武器,對于拿著法器,身為中品銅皮的姜庶來說,根本算不上威脅。
走到裴夏身前,將匕首遞到他脖子上,姜庶冷冷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會從我師兄的墳里爬出來?”
裴夏根本不在意脖子上的匕首,而是轉頭看了一眼身后被他撞歪的木碑:“尊兄韓米……啊,弟弟!其實我就是你親愛的……”
“這是衣冠冢。”
“……哦。”
裴夏撓撓頭:“我姓裴,裴夏,長鯨門修士,之前經歷了一場大戰,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現在這兒的。”
裴夏難得沒有口胡,說的都是實話。
姜庶沉思片刻,伸手在墓前的土壤上摩挲了一會兒。
長鯨門是什么門派,他沒有聽說過,但既然是修士,那在秦州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煉頭,一種是兵家。
但無論是煉頭還是兵家,都沒法憑空把自己變到土里去的手段,而師兄的衣冠冢則是姜庶自己挖的,直到裴夏破土而出,他可從沒有發覺過有什么旁人挖掘的異樣。
以防萬一,姜庶伸手在裴夏胳膊上捏了捏。
嗯,皮肉還算緊實,但沒有銅皮相,如果是煉頭,那就是還沒有入門,和剛才判斷的一樣,沒什么威脅。
想到自己很快就要離開天飽山,這種時候還是盡量不要惹麻煩為好。
他收了短刀,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裴夏:“滾吧。”
讓他沒想到的是,裴夏不僅不滾,還一把上來就抱住了他的腿:“我不滾!”
兩個男人四目對視,姜庶慢慢開始瞇起了眼睛。
一刻鐘后,姜庶渾身大汗,氣喘吁吁地回到了馮家小院。
身后還跟著鼻青臉腫的裴夏。
你別說,這姓裴的雖然沒有入行,可這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練的,格外抗揍,本來想打他一頓讓他滾蛋,結果生是給姜庶都揍累了。
姜庶沒好氣地看著他。
裴夏心里也在犯嘀咕。
這不對,在火脈時,他確實耗干了內鼎,靈力空虛是正常的。
但就光從土里爬出來這點時間,他多少也該恢復了一些。
可并沒有,更讓他驚疑的是,這山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所在,竟然一丁點靈氣都感受不到,以至于他的內鼎始終無法恢復哪怕一絲一毫的靈力。
另外,裴夏的體魄雖然受到靈力干涸的影響,大不如前,但總體來說仍是遠強于常人的。
可眼前這個少年也不知道是修習的什么功法,動起手來渾身如同銅鑄,梆梆兩拳還真有點疼!
呲牙揉了一下淤青,裴夏瞧見那頭姜庶從爐灶里扒拉出兩個烘好的紅薯,立馬伸長了脖子:“也給我一個唄。”
姜庶看了這土生的怪人,冷笑一聲:“呵,這可是細糧。”
“紅薯算啥細糧?”
裴夏揪著身上那件襤褸的長鯨門長老服,抖了抖土:“這樣,我不白吃你的,我教你拳腳功夫。”
剛才挨打的時候裴夏就看出來了,這小子雖然身體練的不錯,但出手沒有章法,都是亂拳。
姜庶聞言一怔,高高挑起眉毛看向裴夏:“你有武藝?”
秦州,能吃上飯就很難得了,哪怕是作為修士,這些珍貴的食補也要拿來精煉肉身,額外消耗體力去練武,大部分人是沒這個條件的。
尤其,成套的武藝是需要教授傳承的,秦州人朝不保夕,就是有些個老師傅,也很難順利地把東西傳下來,時日一久,大多也就失落了。
馮老七還是天飽山的長老呢,也就是會些簡單的攻防過手,宗門里傳的些許精妙招式,他可從不肯露給徒弟們瞧。
姜庶現在有法器短刀,配合中品銅皮的修為,戰力算是不錯,但如果能再有些功夫傍身……
他丟了一個紅薯給裴夏:“你可不能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