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練了兩套拳,渾身經絡舒暢,讓姜庶對這個來歷神秘的家伙多了幾分信任。
也許是因為姜庶自己本身也不干凈,他殺死馮老七的毒藥和法器,就是另一個身份不明的神秘人給他的。
與魔鬼做交易,可以有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至少裴夏沒有帶著黑袍兜帽藏頭露尾,某種意義上還算坦誠。
所以他答應了裴夏的同行請求,條件是裴夏必須在姜庶熟練鐵山拳后再傳授他別的武功。
裴夏自然一口答應。
基于合作的關系,晚飯裴夏又分到了一個紅薯。
這東西雖然營養不全面,但起碼能墊肚子,裴夏美美吃過。
按照姜庶的安排,今夜他就睡在姜庶隔壁的房間。
聽姜庶提及,這姓馮的似乎是天飽山宗門的一個長老,只是這院子老舊,根本看不出半點長老的氣派。
裴夏睡的這個屋倒是相對精致了,屋里還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馥郁香氣。
裴夏看看梳妝臺上的胭脂,又打開衣柜瞧了瞧里面為數不多的幾件衣裙,目測與下午看見的那兩具女性尸體做比較,這應該是那個年輕女子的閨房。
沒有靈力,打不開玉瓊,也無法調息。
裴夏伸個懶腰,只能倒在小姑娘香軟的床上,看著天花板沉思。
這個姜庶,應該是天飽山的一個普通弟子,修為不算高,性子謹慎,條理清晰,除了年輕些,應該算是個不錯的向導,與他同行下山對于裴夏了解秦州有幫助。
唯一的顧慮,是他貌似殺了自己師父滿門。
這在外州,已經是絕對的惡人標簽了,怎么洗不干凈的那種。
可按姜庶所說,馮老七一家“燉了”他的師兄……裴夏沒有深究怎么個燉法,但從白天的諸多細節來看,譬如被稱為“細糧”的紅薯,以及姜庶師兄韓米只有一個衣冠冢,隱約都透露出某種令人生寒的可能。
盤算過一墻之隔的姜庶的情況,裴夏又不得不考慮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東州出現在秦州的墳地里的。
但情況就是這么個情況,他現在要思索的是,下一步往何處去。
秦州東部是沿海的,但大半都被群山阻隔成為了峭壁,能用的海岸線并不長,從一貫以來的封閉狀況和果漢們的選擇來看,那里恐怕很難有可用的港口與穩定的渡船。
盡管秦州與越州僅隔著東州海,但想要從那里返回東州去找梨子和老韓,恐怕不太現實。
南下呢?南下是鎮海州,那地界雖然傳的沒有秦州邪乎,不過因為鎮海千根的存在,實際也不是一般江湖人能夠隨意闖蕩的。
尤其,鎮海州再往南,與鬼洲中間的那片海淵,就是傳說中的吟花海,那里面封鎮著的,便是三顆禍彘之一的帝妻。
裴夏躺在床上冷笑一聲,老子好不容易擺脫了這穢物的影響,閑的長蛆我去招惹這東西。
不去,這輩子都不可能去鎮海。
東渡無望,南下不可,那他就只剩了兩個選擇。
西歸蒼鷺,北上樂揚。
裴夏仔細琢磨了半晌,越發覺得,自己恐怕真得和姜庶一起去樂揚州看姑娘了——蒼鷺是大翎的地盤,他現在還是洛羨欽點的通緝犯呢。
樂揚雖然名義上還是翎國土地,但因為尨江提督楚馮良擁兵自重的緣故,實際上有大半都已經自治,洛羨的手腳伸不到那里。
先去樂揚,再從樂揚的港口渡過東州海,去找梨子。
裴夏一合掌,打定主意。
第二天初晨,姜庶便早早起床,以防天飽山宗門察覺,他有心想早些離開。
起早把小院內外翻了個遍,除了神秘人給他剩下的半瓶毒藥和法器短刀,他還從馮老七的屋子里找到一點外傷丹藥,在柳杏兒屋里找到幾件首飾。
更重要的是把能搜刮的糧食都帶走。
其實不多,用來熬粥的陳米還剩下小半袋,加上四五顆紅薯和巴掌大的一包細面粉。
再有就是地窖里給馮老七準備的食補臘腸,尚余了四根,姜庶往日切片都極為小心,如今也一股腦裝進了包袱里。
他沒有使喚隨行的便宜苦力裴夏,倒不是良善仁慈,是不放心。
天飽山不算小宗門,姑且還能配發一點食物,等下了山,可就當即斷了糧,這一包裹是姜庶最大的依仗。
然而就在姜庶風風火火準備著的時候,連通著偏僻小院的山路上,卻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兩個人影。
姜庶早有留心,自然發覺得很快,那兩人身上衣服雖然不成體制,但觀察氣息,卻絕對是修行者無疑。
天飽山來人了!
姜庶心里暗道一聲倒霉,馮老七這院子,平日是半年見不到同門,怎么這次如此撞巧?
果然昨日就應該離開的!
他來不及逃遁,只能先把包裹放好,然后將院子角落里的三具尸體拖到柳杏兒的屋中。
再把匕首草草涂了毒,別在腰后,前往院子里假裝劈柴。
走下來的兩人一高一矮,五官形色或許是常年壓抑,都顯得有些陰鷙。
他們走到院外,也沒急著進,先是大聲地干咳了一下。
姜庶連忙探了腦袋,一副憨厚模樣,謹小慎微地靠過來:“兩位是……”
兩人沒有通報姓名,只冷聲說:“來收租子的。”
天飽山是很典型的秦州宗門模式,通過收租來過活。
宗門允許流民進入自己的地盤生活,但只要停留在宗門境內,就必須得給天飽山交租。
馮老七一家就負責山腳一座小村的租子,他們收了錢來,自己能留一部分,大頭還得再上交給宗門。
姜庶心里一沉,小聲問道:“不是半年一交嗎?”
這半年的,馮院早就給過了。
高些的修士冷哼一聲:“洪大帥在蘚河與那姓李的婆娘激戰正酣,處處是要軍資的時候,多收一趟怎的?”
洪宗弼,秦州七路軍閥之一,號稱“洪福天恩神威大帥”,蘚河以北基本都是他的地盤,天飽山也在其中。
或者說,就是先有了洪宗弼,才有了天飽山,這所謂的宗門,本質上就是洪宗弼的狗。
別說姜庶心里有鬼,就是馮老七在時,搬出洪大帥來,他也不敢多嘴。
只在衣服上抹了抹手,一副擦汗的作態,然后小聲說道:“師父師娘都不在,等回來了,我請示過,晚些給山上送去,成嗎?”
高個兒修士鼻子里冷哼一聲,并未起疑,像姜庶這種弟子,院里花銷本來也做不得主。
剛準備答應。
卻忽然,那矮個子皺了皺鼻,眼睛瞇起,在空蕩蕩的院落里四下掃視:“我怎聞著有肉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