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山的山門大道,是向南的,通往蘚河船司。
裴夏沿階下山,路上時不時就能看到血跡,草叢里偶爾會瞥見某人遺落的手腳或者腦袋。
這路,來時裴夏還穿著黑衣帶著兜帽,鬼鬼祟祟。
真沒想到下山的時候,能如此正大光明。
到了山腳,坡度漸緩,林木開始稀疏起來,因為靠近流水,風明顯急促不少。
鼻頭微皺,能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裴夏差點都忘了。
相比于江城山上,其實船司爆發的廝殺應該要激烈的多。
哪怕一方群龍無首,另一方長途奔襲,但這畢竟是正規軍對正規軍。
戰場應該是專程清掃過了,船司橋頭只有坑坑洼洼的殘跡,少見尸體。
只是越往船司方向靠近,血腥氣越濃重。
“看來打的最慘烈的,應該是巷戰。”
李胥的守軍缺少調度,不會沖出去和李卿的精銳正面拼殺,恐怕大多還是在船司內部刀口見紅。
離近了,果然看到船司橋頭已經戒嚴,兩名盔甲上還沾著血跡的士兵正在值守。
遠遠看到裴夏靠近,五十步外,便厲聲呵止:“什么人?”
裴夏指了指江城山,回到:“新山主,李卿任命的。”
兩個兵互望了一眼:“等著!”
其中一個回去稟報了。
沒多久,一個穿著黑衫的短發男人走了出來,正是陳謙業。
“喲,裴山主,不在山上享受軟玉溫香,怎么下來了?”陳謙業指著他笑道。
細處旁人不知,只曉得江城山死完了,就剩了兩個女的讓裴夏留了下來。
裴夏不怕揶揄,淡定地回道:“下山給你送紙,我怕你夾不住漏了。”
陳謙業嘴角一扯:“你說什么,我聽不懂。”
裴夏帶著馮夭,跟陳謙業一道進了船司。
橋頭在戒嚴,船司內部自然也需要戰時管控。
相比于那夜偷渡上來的時候,路上的行人明顯少了許多,不少店鋪都關著門沒有開放,時不時就有一隊士兵巡邏走過。
陳謙業沒有陪同的意思,領了裴夏進來,他就靠在路邊墻上,提醒了一句:“現在管的比較嚴,你要干什么提前給我說,我看給你弄個什么憑證來。”
“理解,輕騎遠征,人手不足,緊張些是正常的,等后續兵力補充過來就好了。”
裴夏點點頭,試著問道:“我想招點人手,現在船司這邊方便嗎?”
“不方便,”陳謙業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李胥統治多年,船司上下情況并不通透,目前我們一個人都不會放出去的。”
意料之中。
裴夏干脆表示:“那你出幾個人給我吧,就當是公差了。”
陳謙業愣了一下,直接給氣笑了:“姓裴的,你搞清楚,你這種管宗門的,就是我們養的狗,輪得到你來給我們提要求?”
“那我把你夾屎的事說出去了?”
“……是這樣的,狗爺,我們這里出公差一般是十個人一隊,你看成嗎?”
裴夏點頭,然后又拿出了手里的清單,“我山上還有點吃喝,也用不掉,想著就拿來犒勞一下兄弟們,當然,我肯定不能讓兄弟們白拿,那說出去不是影響咱們的軍容嘛,隨便出個百來號人去幫我干點兒活就成。”
陳謙業聽著,感覺好像有哪里不對。
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山上那點兒東西,本來也是我們的。
接過清單,陳謙業嘖嘖有聲:“是不是還想要點糧種?”
“那不用,我自個兒買就成,你們整個幾把刀給我,回頭我充農具用。”
和陳謙業的溝通比預想的要順利。
裴夏心里也明白,這大概不是夾屎的威脅真那么有用,應該還是李卿早早打過了招呼。
“話說你們老大呢?”裴夏問。
陳謙業靠在橋邊上,朝著另一頭努嘴:“魯水那邊。”
兩座船司都是新近攻克,既然陳謙業在這里,那李卿必然在另一邊。
裴夏本意是想借著薅羊毛,順便向她打聽一下與瞿英相關的線索。
并不湊巧。
“那行,”裴夏點點頭,“那我自己再逛逛。”
陳謙業擺擺手,示意他趕緊滾。
糧種這東西,其實并不好買,秦州狀況如此,種地實在是很奢侈,甄別留種的活兒,一般沒人去干。
但裴夏不在意,山上的土地肥沃非比尋常,再不濟,用上兩滴琉璃仙漿,靈植都得長瘋了。
糧種栽下去的時候再是次品,等第一茬收上來,就全是上好的谷種了。
這活兒不難辦。
裴夏之所以還要自己在船司里逛蕩,其實更深的目的是找人。
從瞿英話中隱約透露出來的含義,那周天絕非凡人,如果他有意要走,李卿封鎖船司應該也攔不住。
所以裴夏走到那小客棧門外的時候,心里是有點碰碰運氣的想法的。
門口柜臺后的老板娘倒是一眼認出了他,還有些驚愕:“你居然沒死?”
船司都聽說了,江城山上寸草不留,說是一個活口都沒有。
裴夏訕訕一笑:“何止啊。”
我都成山主了。
“那周老先生還在嗎?”裴夏問。
老板娘朝著樓梯口一努嘴:“樓上最里面那間。”
還在!
裴夏呼出一口氣,讓馮夭在樓下等著,自己獨自走上樓去。
因為船司封鎖的緣故,很多過路人都被截留了下來,小客棧樓上也人滿為患,各個房間里都有嘈雜的聲響。
只是讓裴夏沒想到的是,就連周天,他的房里也擠了別人。
還不止一個,足足三個大漢,在他的房間里打地鋪。
裴夏進來的時候都看愣了。
反倒是小老頭自己比較淡定,聽見推門聲,他抬頭瞥了裴夏一眼,然后坐在桌子邊上也不動,給自己倒著茶水。
那三個漢子應該也不是一路,其中一個坐在角落里閉目養神,另外兩個在劃拳。
裴夏指著他們,看向周天:“這是?”
“李卿關閉船司,客滿了,都是加價來拼房的。”
“呃……”
裴夏有些遲疑,周天則看了他一眼,擺手道:“沒事,你有事直說就行。”
裴夏心想也是,周天這種隱世高人,屏蔽音聲還不是手到擒來?
“是瞿英的事……呃?”
并沒有隔絕。
不過三個漢子明顯對裴夏和周天也不感興趣,仍舊在忙自己的事。
裴夏懂了,這是高人的灑脫,不執著于所謂的隱秘。
不過,裴夏還是有點不太適應在外人面前,大談那些有可能涉及到禍彘的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出一張結界符:“要不,隔一下?”
周天伸著脖子看他手里的符紙,眼睛眨巴眨巴:“有這好東西你早不用呢?”
合著你也不灑脫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