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春暖,江風醉人。
隨著初晨的陽光給水面鍍上金鱗,微瀾晃動,也卷起了細碎的人聲。
距離李卿奪得江城山,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月。
經歷了漫長的軍事化管理,今天,船司終于重新開放了。
前后橋頭的大門打開,在兩側威嚴的軍士注目下,旅人們帶著幾分緊張與迫切,提著行李離去。
李卿就靠在三層的窗沿邊上,慵懶地看著。
早晨剛起,她上身只圍了貼身的束胸,就這么靠在窗邊,也不憚于被誰看到。
江風拂起長發,她端著熱茶抿了一口,目光從橋頭挪開,又看向了不遠處的江岸。
最后抵達的兩個營,正在那里列隊。
后續的部隊已經全部到了,除了鎮守河北必須留下的兵馬,以及沿途哨站分駐的人手,李卿在江城山只有三萬人。
而她要面對的,是秦州上將里數一數二的豪強,東秦李胥。
尋常人這會兒肯定急的整天撓頭,少有能像她這么淡定的。
“篤篤”
敲門聲意料之中,李卿甚至都沒有側目,喚道:“進來吧。”
推門而入的是陳謙業。
船司狀況已經穩定,陳謙業也就從蘚河那邊脫身了。
說起來,李卿的臥室算是“閨房”,但陳謙業走進來全然沒有半點遲疑,甚至抬頭看到李卿的穿著,眼神中也分毫沒有波動。
他手里拿著兩份清單,按在桌子上點了點:“老宋統計的,如果把船司上下能動用的都用上,估摸能再拉起一萬多的流民,但是后續糧草得靠河北那邊補充,而且訓練也需要時間?!?/p>
李卿擺擺手:“我說了,要把江城山作為長期領地經營,不用急著消耗補給。”
陳謙業擰著臉:“咱們就三萬人,那李胥再面瓜,畢竟攥著東秦這么久,他要是大軍碾過來……”
“放心吧,不會的?!?/p>
李卿把手里的茶杯擱在窗沿上,笑道:“兩江流向就注定了,江城山這地方,從西往東能打,從東往西沒法打。”
蘚河魯水自西向東,匯流于江城山下,換言之,西來可以從陸路兩側并進,甚至可以先取江城山。
但想要從東側強攻,就只能依賴自己有強悍的水軍。
“而且李胥這人謹慎到懦弱,他現在有瞿英幫助,自以為只要等到龍鼎復原,就掌握了必勝之法,更不可能派兵來和我們掰手腕?!?/p>
威名都是打出來的,李卿這些年可是征戰不止,打出了常勝的虎狼之名。
相比之下,東侯的地盤卻越來越少,真到兩軍對壘,這心氣就不一樣。
陳謙業抓抓頭發,感覺好像有點復雜:“那,那個龍鼎,咱們不管嘛?”
“想管,但無能為力啊,我們現在也打不進觀滄城。”
李卿說到這里,才終于面露無奈地嘆了口氣。
但隨即,借著龍鼎和碎玉人的話題,她又不禁想到了現在江城山上的那個人。
“裴夏呢?最近在做什么?”她問。
陳謙業沒有派人專門去監視裴夏,但偶爾還是會挑個什么借口,派人上去瞅一眼。
提到這位新山主,陳謙業面色有些怪異:“在山上教書?!?/p>
“教……”
李卿也愣了一下:“教書?”
……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習相遠?!?/p>
“茍不教,性乃遷。”
“教之道,貴以專?!?/p>
朗朗書聲回響在望江樓前的廣場上。
裴夏翹著二郎腿,坐在一個石雕獅子的腦袋上,手里攥著根狗尾巴草,一邊聽他們背書,一邊轉著圈晃蕩。
嚴格來講,對裴夏這個穿越者而言,三字經里有些東西他是不認可的。
但沒事,九州認可就行。
至于其中還有些無法解釋的典故和歷史……誒,可以不解釋。
偶爾有人問他“昔孟母”的孟母是誰,裴夏就說不知道。
反正裴夏自己也背不全,“此四方,應乎中”就是他的極限了。
咱們主要是領會精神,順帶認認字兒。
聽著讀書聲,裴夏掃眼從他們身上望過去。
一個多月的時間,吃飽穿暖有勞作,人看上去就精神了許多,面色重歸飽滿,眼睛也開始有神。
包括那些“野生”的習性,也大多褪去了。
真要是劣根性,想要糾正修改,有時甚至需要幾代人的努力。
但好在,秦州崩壞不是二百年,是二十年。
這就顯出裴夏早前挑人時的眼光了。
自己能帶著碗的,說明在最困難的時候,這些人也還知道工具的必要性,他們是聰明人。
能在這個亂世里帶著孩子的,無論是從責任還是感情的角度,這些都是人性未泯的表現。
至于最后裴夏挑的最多的,是那些三十過五的人,這些人在腦力和體力上可能都不突出,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們的少年時期是在還沒有完全崩潰的秦州舊國,他們有作為正常人生活的經驗。
“像模像樣了?!迸嵯淖哉Z道。
先營造出一個正常的環境,后續再添油似的慢慢增加人手,同化比規訓總是容易的。
早晨的朗誦課不會持續太久,眾人背到“應乎中”,裴夏就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解散了。
一個月的時間,其實并沒能做太多的事。
原先的雜役房馬馬虎虎算是重建起來了,外形丑陋,但起碼能遮風避雨。
一排六個屋,一個屋五個人,把炕睡滿正好夠。
原先規劃的田地更是長勢喜人,雖然那些深埋的尸體可能還沒有開始腐爛,但滲入泥土中的精華對于這些凡俗的糧食作物來說已經不是“肥力”那么簡單了。
一個月的時間,那些稻谷就個個垂下了飽滿的穗子。
雖然因為播種數量不多,最后打出來的斤兩也就不過如此,但作為后續的稻種,卻是絕對的優品。
可惜了,這江城山上死的煉頭還是少了,這要是死上一萬個,那都不敢想哦。
還有望江樓,作為如今山上除了寢宮之外,最豪華也最完整的建筑,裴夏是有計劃要把它修繕起來的。
第一步,當然是清理干凈,但是那天廝殺激烈,血水入木三分,整整一個月,到現在也沒說完全弄干凈,時不時還會從縫里摳出不知道哪位豪杰的肉絲兒。
總體來說,有了這三十個人的加入,江城山的重建是按下了快進的。
但不足之處仍然十分明顯。
就說這個建房子吧,在廢墟上修修補補都那么吃力,想要從零開始造點什么,幾乎就不可能。
這一點就連裴夏也愛莫能助,像在長鯨門洞府那樣搭幾個木屋他還能行,但要給三十個甚至更多人,搭起食堂學舍之類,是根本指望不上一點,非得有正經木工瓦匠才行。
再說種地,煉頭再好使,也不可能永遠就圈這么一小塊田,也不可能永遠就只種稻谷,將來說不定還要豢養禽畜,這些看起來都是隨手能干的事兒,但在秦州,還會干這些的人可不多。
那你要修房子,要種地,你得有工具吧?要是不說買,那就得有個正經鐵匠。
再是頭疼腦熱的,最好有個大夫,將來人多了,除了三字經還要教人讀書,那能有個先生就太好了。
就這些,還只是滿足生活所需。
作為一個宗門的上層需要,那都是后話了。
得想辦法弄點專業的人上山。
裴夏掉頭,朝著遠處正在練功的姜庶喊了一聲:“船司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