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與檀香在密閉的空間里糾纏,凝成粘稠的霧靄。蘇嶼手中的鋼筆尖在病歷本上游走,沙沙聲像春蠶啃食桑葉,將時光一寸寸嚼碎。玻璃幕墻外,雨幕如傾瀉的銀河,篩落的銀線斜斜爬上他翻找文件的手背,那道陳年疤痕在光影里泛著淡粉色,宛如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舊傷。
“顧馨媽,孩子申請救助金需要填些表格。“ 蘇嶼推門的動作輕得像羽毛落地,卻驚起顧妍渾身的戒備。他的目光如精密掃描儀,掃過她凹陷的眼窩、起球的衣角,每一個褶皺都像是密碼,等待破譯。
顧妍的指甲深深掐進帆布包,褪色的布料幾乎要被穿透。五年前那個血色夜晷在腦海中轟然倒帶:蘇嶼冷漠的側臉、蘇嶠揚起的嘴角、劊子手的獰笑,還有那把劃開她臉頰的匕首,以及赤腳踩在碎玻璃上的刺骨劇痛。仇恨的烈焰在胸腔里瘋狂灼燒,她卻只能垂下眼簾,將所有情緒沉入眼底的萬丈深淵。
辦公桌橫亙在兩人之間,像一道不可逾越的楚河漢界。蘇嶼推過表格時,金筆與瓷鎮紙相撞,發出清越的脆響。“填寫得越詳細,審批流程越快。“ 他特意將印泥盒往她那邊挪了半寸,余光卻牢牢鎖死顧妍握筆的右手 —— 指節分明的輪廓,微微內扣的握姿,與記憶中在信紙上勾勒櫻花的手影漸漸重疊。
“顧女士的字跡很特別。“ 旋轉的鋼筆在桌面投下搖晃的陰影,蘇嶼突然開口,刻意將 “臨帖“ 二字咬得極重,“筆鋒剛勁又帶著靈秀,像是從小臨過《靈飛經》?“ 他敏銳捕捉到對方耳尖瞬間騰起的紅暈,那抹緋紅像極了當年信紙上暈染的櫻花。
鋼筆尖突然刺破紙面,發出刺耳的撕裂聲。顧妍想起十五歲生日,那本帶著蘇嶼體溫的字帖,扉頁上 “贈給我的月月“ 墨跡未干。“以前隨便寫寫。“ 她將筆尖蘸進墨水瓶,卻看見瓶底沉著幾片干枯的櫻花 —— 是自己年少時夾進信里的,此刻正隨著晃動的瓶身緩緩舒展,恍若一場遲到的嘲諷。
暴雨如注,雨點砸在玻璃上的轟鳴吞沒了所有聲音。顧妍機械地填寫著 “收入來源“,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在皮膚上刻下月牙形的血痕。每寫下一個字,都像是在傷口上撒鹽。
“謝謝蘇院長。“ 她推過表格時,聲音平淡得如同死水,轉身的剎那,眼底翻涌的驚濤駭浪被迅速掩蓋。這場相遇,不過是命運精心編織的又一個殘酷玩笑,而她早已遍體鱗傷,無力再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