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蓄像陽光下的冰塊,消融的速度遠超南舟的想象。
旅館的房費、每日必不可少的外賣、穿梭于城市各個角落面試的地鐵票……每一筆支出都在她心頭刻下一道清晰的劃痕。銀行卡的余額提醒短信,從最初的偶爾警示,變成了如今每日清晨準時響起的、令人心慌的催命符。
在又一次被一家看似頗有潛力的初創公司以“風格不符”為由婉拒后,南舟靠在地鐵冰涼的扶桿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灰蒙蒙的城市風景,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攫住了她。
驕傲和自尊,在生存面前,顯得如此蒼白。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汲取某種力量,手指在手機通訊錄里那個熟悉的名字上停留了許久,終于按下了撥號鍵。
“喂?菲兒,是我,南舟。”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
“呀!南舟!”電話那頭傳來李菲兒一如既往清脆的聲音,帶著驚喜,“你回帝都了?怎么才聯系我!”
寒暄了幾句,南舟迂回地切入正題,旁敲側擊地問起事務所現在的情況,是否還有人員需求。
剛才還興致高昂的李菲兒,語氣瞬間像被戳破的氣球,癟了下去?!鞍Γ瑒e提了!舟舟,你現在回來可真不是時候。咱們這行,現在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項目量攔腰斬都不止!去年底剛裁了一波,沒裁的也降薪了,工資壓三個月發那是常態,大家私下里都怨聲載道,可有什么辦法?”
南舟的心隨著她的話一點點沉入谷底。
“不過……”李菲兒話鋒一轉,壓低了聲音,“你畢竟是我們所里的老人,能力沒得說,也知根知底。要不……我幫你遞個話給上面?探探口風?萬一有機會呢?現在外面招的人,好多眼高手低,確實不如老員工靠譜?!?/p>
一絲微弱的希望,在南舟幾乎冰封的心湖上投下了一顆小石子,漾開淺淺的漣漪。她感激地道了謝,掛斷電話,手心因為緊張而微微出汗。
兩天后的中午,陽光正好,驅散了連日的陰霾。南舟特意換上了一身利落的襯衫和西褲,將長發束起,努力讓自己看起來精神煥發。她重新踏入了位于東四環那片熟悉的產業園區。
“營繕設計事務所”那幾個熟悉的金屬大字,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這里曾是她夢想起航的地方,承載了她無數個奮斗的日夜和曾經的榮光。如今再次站在樓下,她卻像個等待宣判的囚徒,心情復雜難言。
她和當初招她進來的HR張經理約好了十一點見面。
在前臺登記后,她被指引到熟悉的會客區等待。幸好,事務所似乎也換了一批新鮮血液,沒人認出低調的南舟。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張經理卻遲遲沒有出現。
就在南舟忍不住想再次發微信詢問時,一個熟悉到刻入骨髓、卻又讓她脊背瞬間僵直的聲音,帶著夸張的驚喜,在她身后響起。
“天哪!大家快看是誰回來了!事務所昔日的頂梁柱,南舟姐姐!”
南舟脊背一僵。
只見白露穿著一身當季最新款的香奈兒粗花呢套裝,妝容精致得無懈可擊,踩著十厘米的細高跟,像只開屏的孔雀,搖曳生姿地走了過來,臉上掛著一種混合著驚訝、過分熱情和毫不掩飾的優越感的笑容。
“白露,好久不見?!蹦现壅酒鹕?,努力維持著表情的平靜,內心卻像被根刺扎了一下。
白露親昵地拉住她的手,聲音洪亮得足以讓整個開放辦公區的人都聽見:“南舟姐,你可算舍得回來看我們了!這幾年在哪高就呢?肯定是去了不得了的大平臺,做了不少大項目吧?不像我們,還在這小廟里苦苦掙扎?!?/p>
她的話語像甜蜜的蛛網,緊緊纏繞住南舟。“當初你可是我們所的明星,甲方都認你!你說走就走,不知道多少人惋惜呢!要是你還在,現在這些項目,哪輪得到我們這些笨手笨腳的人插手?”
周圍的同事被吸引過來,目光聚焦在南舟身上。
白露的每一句“贊美”,都像是在將她架在火上烘烤,名為捧場,實為捧殺。
“露露你太謙虛了,地產奧斯卡大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拿的,忘了恭喜你?!蹦现郯底愿嬖V自己,這個時候,絕不能輸了陣勢。適當的贊美,也是一種態度。
與此同時,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地打字,再次給張經理發微信:「張經理,我已經在會客區了,您大概什么時候方便?」
“南舟姐,這次回來是……?”白露終于圖窮匕見,笑吟吟地逼問,眼底卻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探究和一絲看好戲的惡意。
南舟感到臉頰發燙,正欲開口,手機震動了一下。是HR張經理的回復:“哎呀南舟,真是抱歉,我突然急性腸胃炎,忘了通知你,今天實在過不去,你看這事鬧的……要不我們改天再約?”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南舟的腳底瞬間竄至頭頂。
忘了通知?急性腸胃炎?
世界上真有這么巧的事嗎?
她抬頭,對上白露那雙帶著笑意的、卻冰冷如蛇蝎的眼睛,瞬間全都明白了。
從頭到尾,這就是一個局。一個白露精心設計,或許還串通了HR,目的就是為了讓她難堪,看她笑話的局。
巨大的難堪和憤怒涌上心頭,她攥緊手指,指尖陷入掌心。
“舟舟是來找我的!”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僵局。李菲兒從工位上快步走來,臉上帶著自然的笑容,挽住南舟的另一只胳膊,“我倆約好中午一起吃飯,她來得早了點而已。是吧,舟舟?”
南舟看著李菲兒眼中真誠的維護,心頭一暖,順勢點頭:“嗯,打擾你們工作了。”
白露挑眉,顯然不信,但也不好再發作,只是皮笑肉不笑地說:“哦,原來是找菲兒啊。那你們聊,我們就不打擾了?!彼D身離開前,那意味深長的一瞥,仿佛在說“算你走運”。
李菲兒將南舟拉到茶水間,低聲道:“我看情況不對,只好這么說了。白露現在風頭正勁,又小心眼,你以后……還是盡量別來了。”
南舟苦笑。
李菲兒的解圍給了她臺階,卻也親手關上了她重返事務所的大門。她用這個借口保全了此刻的顏面,卻也徹底斷絕了通過正規渠道回歸的可能。
兩人簡單聊了幾句近況,南舟便借口不打擾她工作,起身離開。
走出事務所玻璃門,仿佛掙脫了一層無形的枷鎖。她深吸一口氣,試圖驅散胸腔里的憋悶。
就在她走向電梯時,電梯門“叮”一聲打開。一個穿著淺灰色休閑西裝、身形挺拔的男人低頭看著手機走了出來,熟悉的側臉輪廓讓南舟的腳步瞬間釘在原地。
陸信。
他似乎感應到目光,抬起頭。四目相對,時間仿佛凝固。他眼中掠過一絲清晰的愕然,隨即變得幽深,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復雜。
南舟的心臟驟然緊縮,在她最狼狽、最不堪的時刻,在這個她剛剛被徹底排除出去的地方,遇到了這個曾讓她受傷的前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