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倒了霉運,喝涼水都塞牙縫。
李司辰癱在庫房冰涼的水泥地上,后背的冷汗濕漉漉地貼著襯衣。左眼框里像是楔了根燒紅的鐵釘,突突地跳著疼,連帶著半邊腦袋都木了。
他使勁眨巴眼,眼前還是昏花一片,就剩自個兒的心跳聲,咚咚咚,擂鼓似的砸在耳膜上,響得人心慌。
蘇錦書前腳剛走,屋里就跟抽了脊梁骨似的,只剩下一股子散不掉的陰冷氣,還有老張那壓低了嗓門、像是怕驚著啥的抽抽搭搭聲。
“李工……俺的親娘哎……這可咋整啊……”
老張蜷在墻角,臉埋在膝蓋里,肩膀一聳一聳,“那蘇干事……她咋啥邪乎事都知道?連那陰風鬼氣她都能聞出來?她……她是不是也是那路子的……”
李司辰沒搭腔,他現在沒力氣理會老張。
他得趕緊把這要命的左眼拾掇利索。這玩意兒現在就跟個揣在懷里的炮仗似的,引線滋滋響,說炸就炸。
他嘗試著像舅公袁守誠教過的那樣,意守眉心,想象著有股子涼絲絲的氣流往那脹痛的眼球里滲。可那疼勁兒太兇,像是有無數根小針在里頭亂扎,剛聚起來的一點意念,立馬就被攪和散了。
他越著急,那疼就越是往骨頭縫里鉆,眼前的重影反而更花了,甚至開始閃過一些支離破碎的、扭曲的暗紅色線條,像是燒糊了的符紙殘片,在他視野里飄忽不定。
邪門!真他娘的邪門!
這“洞玄眼”壓根不是他現在能駕馭的玩意兒!每次動用,都像是從閻王爺那兒賒賬,代價大得嚇人。
就在他疼得快要撐不住,意識都有些模糊的時候,院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低沉的、帶著明顯焦躁的說話聲。
不是蘇錦書她們回來,是另一撥人!
李司辰猛地一個激靈,強打起精神,示意老張憋住聲。他掙扎著挪到窗邊,借著窗戶紙上一個破洞,悄悄往外瞄。
月光地里,只見保衛科的趙科長領著兩個手下,正陪著一個人快步朝主樓方向走去。
被簇擁在中間的那人,穿著深色的中山裝,身形瘦高,背挺得筆直,正是袁主任!
他臉色鐵青,眉頭擰成一個死疙瘩,邊走邊對旁邊的趙科長快速交代著什么,語氣又急又沉,手指頭還無意識地捻著衣角。
趙科長一邊小跑著跟上,一邊不停地點頭,額頭上明晃晃的全是汗珠子。
看這架勢,技術科那邊的新發現,恐怕不是小事!
而且,袁主任這反應,透著股不同尋常的急切,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他目光掃過旁邊幾位館里的老專家,似乎想從他們臉上找到點否定的答案,但最終只是深吸了一口氣。
這可不像是尋常文物失竊案該有的反應。
李司辰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蘇錦書問的那些關于“異常溫度”、“邪異氣息”的話,再結合袁主任此刻的神情……這博物館的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得多,底下藏著的,恐怕真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兒!
他縮回頭,后背緊緊貼上冰冷的墻壁,試圖從那點涼意里汲取一絲清醒。
左眼的劇痛還在持續,但或許是剛才那一激靈,或許是袁主任的出現帶來的強烈不安,他忽然發現,那原本不受控制、四處亂竄的暗紅殘符幻影,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規律?
它們不再是完全無序地閃爍,而是隱隱約約地,朝著某個方向……匯聚?像是被什么東西吸引著,往庫房深處那口被封死的廢井方向鉆!
這個發現讓他心頭一跳,也讓他更加毛骨悚然。這“洞玄眼”看到的,恐怕不僅僅是殘留的痕跡那么簡單!這些東西,像是活的一樣,在指引著什么!
就在這時,庫房那扇厚重的鐵門,又一次被人從外面敲響了!
這一次的敲門聲,不再是蘇錦書那種平穩中帶著探究的節奏,而是顯得急促、有力,甚至帶著點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咚!咚!咚!”
聲音震得門板上的灰塵都簌簌往下掉。
老張嚇得“嗷”一嗓子,差點背過氣去,手腳并用地往墻角縮,恨不得鉆進磚縫里。
李司辰也是心頭一緊,強壓下左眼的異樣和渾身的虛脫感,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平穩些:“誰?”
門外傳來一個低沉而嚴肅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官方口吻:“保衛科!開門!袁主任命令,所有相關人員立刻到主樓會議室集合!有緊急情況通報!”
袁主任的命令!緊急通報!
李司辰和老張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驚疑和恐懼。躲是躲不掉了。
李司辰掙扎著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皺巴巴的衣服,又用力揉了揉依舊脹痛的左眼,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沒那么狼狽。然后,他伸手,緩緩拉開了那扇沉重的鐵門。
門外站著兩個穿著制服的保衛科干事,面色嚴肅,眼神銳利地掃過屋內的兩人,尤其是在臉色蒼白、眼帶血絲的李司辰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李工,張師傅,請跟我們走吧。”領頭的干事語氣不容商量。
李司辰點了點頭,沒再多問,默默地跟著他們走出庫房。老張則像是被抽了魂兒,哆哆嗦嗦地跟在最后。
夜色更深了,博物館的主樓卻燈火通明。會議室里,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袁主任坐在主位,臉色依舊難看,手指下意識地敲著桌面。
蘇錦書已經坐在一旁,依舊是那副冷靜得近乎淡漠的樣子,但李司辰敏銳地察覺到,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叩擊著,顯示著她內心并非毫無波瀾。
除了他們,還有幾個館里的領導和保衛科、技術科的負責人,個個面色凝重,有人不停擦汗,有人交頭接耳。
李司辰和老張被示意坐在靠門的位置。
剛一落座,袁主任銳利的目光就掃了過來,在李司辰身上停頓了一下,那眼神復雜難明,有審視,有探究,似乎還有一絲……極淡的、關乎責任與后果的憂慮。
“人都到齊了。”
袁主任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壓抑的力度,他環視一周,目光在與會的幾位老專家臉上短暫停留,似乎想從他們那里找到一絲否定的答案;
但最終只是深吸了一口氣,“技術科剛剛完成了對失竊現場及周邊監控的二次深度分析,有一個發現……超出了我們現有的認知范疇。”
他頓了頓,拿起一張放大的黑白打印照片,推到了桌子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張照片上。
李司辰也伸長了脖子看去。照片像素不高,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是庫房后墻根那片荒草叢生的地方。時間戳顯示是凌晨兩點多。
畫面中,靠近墻根的地面上,有一小片區域的景象……發生了嚴重的扭曲!
就像是大夏天柏油路面上蒸騰起的虛影,但更加詭異。那片區域的雜草和泥土的輪廓變得模糊、拉長、變形,像是隔著一層劇烈晃動的水波在看東西。
而在那片扭曲景象的中心,隱約有一個極其淡薄、幾乎難以辨認的……人形輪廓!
那輪廓不像實體,更像是一團凝聚不散的陰影,沒有五官,沒有細節。最瘆人的是那姿態,佝僂著背,脖子往前探,像個……像個正湊近了鎖眼往里瞧的姿勢!
最讓人頭皮發麻的是,在這模糊陰影的腳邊,地面上似乎殘留著幾道……暗紅色的、歪歪扭扭的痕跡!即使透過模糊的照片,也能感覺到那痕跡透出的邪異和不祥!
“經過技術增強處理...”
袁主任的聲音更沉了,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艱澀,“可以確認,這片區域在短時間內出現了異常的低溫現象,導致光線折射畸變。而那個陰影輪廓……不具備任何已知生物的熱成像特征。至于那些紅色痕跡……”
他拿起另一張更清晰的特寫照片,指尖點了點那暗紅印記,“成分分析顯示,含有大量氧化鐵,以及……某種無法識別的有機殘留物,散發著類似……陳年血垢和特殊礦物混合的氣味。”
異常低溫!非生物陰影!邪異符痕!
會議室里一片死寂,只能聽到有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壓抑的抽氣聲。老張已經嚇得快癱到桌子底下去了。
李司辰的心臟狂跳起來,后背瞬間又被冷汗浸濕。照片上的景象,和他之前憑借“洞玄眼”隱約感知到的陰邪氣息、暗紅殘符,竟然對上了!
只是這照片呈現出來的,更加具體,也更加……駭人!
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為!難道老張說的……是真的?那青銅爵,真的是被什么“東西”……自己“叫”走的?!
他下意識地看向蘇錦書。
只見蘇錦書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特寫照片上的暗紅痕跡,她的眼神極其專注,指尖無意識的叩擊停止了,嘴唇微微抿緊。那神情,不像是在看一個無法解釋的謎團,倒更像是在……辨認著什么!
一種了然于胸的凝重。
她認識這東西?!或者說,她見過類似的?!
袁主任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最后定格在蘇錦書身上,語氣帶著一種尋求官方背書的急切:“蘇干事,你是部里特派的專家,權限高,見識廣。”
“今天這事兒……已經超出普通案件的范疇了,按規矩,需要你給個明確的定性,我們下一步才能不走錯路。”
蘇錦書緩緩抬起頭,迎上袁主任的目光,她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平時的冷靜,但語氣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袁主任,這已經不是普通的文物失竊案了。根據現有證據,基本可以判定,這是一起涉及……‘非自然力量’的事件。那些痕跡...”
她指向照片上的暗紅符痕,語氣斬釘截鐵,“是某種古老的‘禁制’或‘契約’被觸發后留下的殘印,帶有很強的陰邪屬性。而那個陰影……可能是某種依附于器物存在的‘靈’,或者……更糟的東西。”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臉色蒼白的李司辰,意味深長地說道:“接下來的調查,常規手段恐怕已經失效。我們需要……更專業的方法,和更特殊的……‘感知’能力。有些痕跡,肉眼看不見,但未必……感應不到。”
會議室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徹底凝固了。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靠在門邊、臉色難看的李司辰身上。
(第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