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講,姜是老的辣,醋是陳的酸。
有些平日里不顯山不露水的老家伙,你真把他逼到墻角動了肝火,那他掏出來的家伙事,能讓你見識見識啥叫祖宗碗里傳下來的真本事。
袁守誠眼下這架勢,就像一把藏在破舊劍鞘里的古劍,平時銹跡斑斑,可一旦出鞘,那寒光能晃瞎人的眼。
雜物室里那空氣,稠得跟熬過頭的糖稀似的,又粘又沉,糊在嗓子眼上,吸一口都費老鼻子勁。
袁守誠那一聲“都給我住手”,話音還沒在房梁上撞個來回,人就已經動了。他壓根沒稀得搭理鐘馗瞬間陰得能擰出水的臉,也沒管四周那些隊員目瞪口呆的慫樣,一步就搶到了李司辰床邊。
那利索勁兒,完全不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倒像個練家子,帶著沙場老兵才有的干脆利落。
“邊兒去!”他眼皮都沒抬,沖著那個還捏著“鎖魂針”發愣的醫療組成員低吼了一嗓子。
那隊員被他眼風一掃,手一哆嗦,針管“啪嗒”掉在地上,人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蹭地竄后邊去了。
袁守誠彎下腰,那雙布滿老繭、卻穩當得像是焊在地上的手,飛快地在李司辰心口、眉心、小腹幾個要害地方按了幾下。
那手指頭按下去,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節奏,不像是在檢查身子骨,倒像是在彈一架看不見的破琴,每個音都敲在要命的地方。
說來也怪,他每按一下,李司辰那口眼瞅著就要斷了的游絲氣,就猛地一憋,隨即又頑強地續上一點兒。
“靈臺快要散架了,煞氣堵死了筋脈,魂火飄忽得就剩個火星子了……真他娘的下死手啊!”
袁守誠眉頭擰成了個死疙瘩,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牙縫里擠出來的,“再晚上一眨眼的功夫,就是把太上老君請來,也只能圍著爐子嘆氣了!”
他猛地直起腰,目光跟兩把剛磨好的殺豬刀似的,唰地劈向鐘馗:“姓鐘的!把你那破針給我收起來!那玩意兒是吊命還是催命,你心里沒數?”
“他現在要的是把根基穩住,把堵死的通路捅開,不是靠你那虎狼藥硬生生把最后一點活氣兒榨干!”
鐘馗臉上還是那副死水模樣,鏡片后面的眼珠子冷靜得嚇人:
“袁老,現代醫療講究的是數據和效率。‘鎖魂針’經過嚴格測試,是目前維持瀕危生命體征的最佳方案。您那套‘固本培元’,耗時太久,變數太大,我們承擔不起這個風險。”
“放你娘的羅圈屁!”
袁守誠一點面子不給,直接嗆了回去,“你那套玩意兒,治個頭疼腦熱還行!可他這是被‘龍煞’入了骨,‘破妄’之力反噬了根本!”
“這是傷了天道的規矩!你那針扎進去,跟往一棵爛了心兒的枯樹里釘釘子有啥兩樣?看著是支棱起來了,里頭早就糟透了!”
他不再廢話,手腕子一翻,變戲法似的摸出個小巧的紫檀木盒子,那盒子顏色深得發紫,油光锃亮,一看就是老物件。盒子打開,里面躺著三根銀針,長的短的細的,閃著溫潤的光,好像有活氣在里面流動。
“瞪大眼珠子瞧好嘍,啥叫老祖宗傳下來的救命手藝!”
袁守誠低喝一聲,手指捻起最長的那根針。下針如風,認穴準得嚇人,手腕子輕微一抖,帶著一股子難以言傳的韻味。
第一針,直刺李司辰兩眉之間的印堂穴,針進去三分,指頭輕捻慢提,針尾巴微微顫著,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嗡鳴。
奇了,這一針下去,李司辰原本因為極度痛苦而微微抽搐的身子,居然慢慢平息了下來。他左眼里那些瘋狂蠕動的血絲,蔓延的速度好像也慢了一些。
“定神針,先把晃蕩的靈臺穩住。”
袁守誠沉聲道,手下不停,又捻起第二根短點的針,刺向李司辰胸口正中的膻中穴,“這一針,通心脈,把堵在那兒的煞氣導出來。”
第二針刺入,李司辰喉嚨里那“嗬嗬”的怪聲漸漸低不可聞,臉上那層死灰氣,也好像淡了一丁點。可那銀針周圍,卻隱隱冒出一絲極淡的黑氣,正是啃噬他身體的“龍煞”。
鐘馗緊緊盯著袁守誠的每一個動作,特別是那幾根銀針和它們引動的細微變化,眼神深處閃過一絲極快的驚訝和算計。
他顯然看出了這絕非普通的針灸,那針上的光澤和下針時牽動的微妙氣息,都指向一種早已失傳的古法。他沒再出聲阻止,反而對旁邊的醫療組打了個“記錄一切”的手勢。
就在這當口,橫生巨變!
庫房那邊猛地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比之前哪回都嚇人,整個地面都跟著猛地一顛!
緊接著,那扇早就搖搖欲墜的大門,轟隆一下被從里面撞開個大窟窿!一縷黑色煞氣,像決堤的洪水一樣洶涌而出!那煞氣里頭,影影綽綽的,好像有無數扭曲的影子在掙扎、嘶嚎!
“不好啦!禁制要撐不住啦!”一個隊員帶著哭音喊起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躺在床上的李司辰,身子猛地一抖!他那只邪門的左眼,原本被袁守誠的針法稍稍壓制的瞳孔,一下子縮成了個黑點,眼底那點金芒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爆閃了一下!
“呃啊——!”他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那聲音不像從嗓子出來的,倒像是從魂兒里硬擠出來的。
袁守誠臉色驟變,正要下第三針的手硬生生停在了半空。他清晰地感覺到,李司辰體內那股原本被慢慢疏導的煞氣,突然變得狂暴起來,并且……隱隱和庫房方向涌來的龐大煞氣產生了某種可怕的共鳴和吸引!
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在李司辰左眼爆閃的金芒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極其短暫、卻清晰得嚇人的畫面——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黑暗,黑暗中間,懸著一口巨大得嚇人的青銅棺材!
棺材蓋上,刻滿了和博物館地下、和那口廢井周圍極其相似的扭曲符文!而此刻,那棺材蓋,正在緩緩滑開一道縫!
一股比“龍煞”古老深邃無數倍、讓人從骨頭縫里往外冒寒氣的恐怖氣息,正從縫隙里彌漫出來!
這畫面一閃就沒了,但袁守誠的后背,瞬間就被冷汗濕透了。
“不光是‘龍煞’……那井底下……連著更邪乎的東西!”他失聲低語,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他一直以為井下只是“龍煞”聚成的兇物,現在看,差遠了!那口青銅巨棺,讓他想起了家族最古老、最不敢外傳的秘辛里的記載!
鐘馗也看到了李司辰的異常和袁守誠驟變的臉色,他雖然看不見那幻象,但監測儀器上瘋了一樣亂跳的數據和李司辰體內驟然失控的能量反應,都說明情況急轉直下。
“袁老!到底怎么回事?”鐘馗厲聲問道,語氣里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急迫。
袁守誠猛地回過神,看了一眼氣息奄奄的李司辰,又看了一眼煞氣沖天的庫房方向,把心一橫,眼里閃過決絕。
“來不及細說了!第三針,必須下!但不是救他,是‘鎖’住他!”
袁守誠聲音沙啞,帶著破釜沉舟的勁兒,“他身子里的‘破妄之眼’和那鬼東西產生了共鳴!再不斷開聯系,他要么被吸干,要么……就會變成那玩意爬出來的‘路標’!”
路標?!
這詞像顆炸雷,在鐘馗耳邊響起,震得他瞳孔一縮,也讓旁邊的蘇錦書倒吸一口涼氣!
袁守誠不再猶豫,捻起第三根,最短最細的那根銀針。這一次,他的動作變得異常緩慢、沉重,仿佛手里捻著的是座山。
他瞄準了李司辰左眼瞳孔正上方、眉骨末端一個極其隱秘的穴位——那是家族秘傳中,用來封鎖“天眼”或者類似異能反噬,將異常能力與肉身、靈魂強行剝離的禁忌之術的落針之處!
這一針下去,輕則“破妄之眼”暫時被封,重則……可能傷及魂魄根本,甚至讓李司辰這輩子都再也睜不開這只眼!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屋里靜得只剩下儀器單調的警報和庫房方向傳來的、越來越近的恐怖聲響。
就在袁守誠的針尖即將碰到皮膚的剎那——
李司辰那只恐怖的左眼,猛地一下睜到了最大!
眼眶里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剩下一種純粹、冰冷、仿佛能把周圍光線都吞掉的……虛無!
那無法形容的吸力,猛地從那片“虛無”之中爆發出來!
(第三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