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之下,青銅巨棺微微一顫,縛身鎖鏈頓時發出不堪重負的**。這聲響傳不到人間,卻驚醒了蟄伏于陰影中的巨擘。
它們嗅到了,那是契約正漸漸腐朽的氣息,一如禿鷲窺見將死之物。
一場延續千年的棋局,塵埃正被悄然拂去。然而,執棋的手隱匿于迷霧,早已不止一雙。
博物館地下那口古井,不過是無數即將沸騰的漩渦中,最先冒起氣泡的那一個,正是這滔天巨變中,第一滴掙脫宿命的水珠。
此時符箓上那道轉瞬即逝的裂紋,像根冰刺扎在每個人心頭。
屋里那點剛緩和的氣氛,瞬間又繃緊了。
玄誠子臉色凝重得能擰出水來,他袖袍一拂,一道更為凝實的金光打入符箓,將那裂紋徹底彌合,但眉宇間的憂色未減。
“它在試探契約的韌性,一次比一次狡猾。此地不宜久留,需盡快行動。”
鐘馗立刻對著耳麥低語,語速快而清晰:“總部,代號‘青銅契約’,權限天樞。啟動最高級別追蹤程序,目標:《岷山詭跡考》中卷,戰國青銅匕首。”
“調動所有檔案庫、物流監控、邊境關卡,重點排查近三個月所有經手過類似文物的個人及組織,尤其是……有‘里八門’背景的。”
“里八門?”李司辰耳朵尖,捕捉到這個陌生的詞。
鐘馗瞥了他一眼,目光沉了沉:“一些藏在陰影里的古老行當,規矩比地上的王法還老。”
他看向老劉頭和旗袍女子柳女士,“二位,黑市上的消息,尤其是關于‘里八門’那些人的風吹草動,就多費心了。”
老劉頭嘿嘿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鐘專員放心,這四九城犄角旮旯里的事兒,還真沒幾件能瞞過咱的耳朵。不過嘛……”
他話鋒一轉,搓了搓手指,“這打點消息,上下打點,可都得用這個說話。”
柳女士則慵懶地撩了下頭發,鳳眼微瞇:“劉爺說的是。這年頭,讓馬兒跑,總得讓馬兒吃點草不是?更何況,我們要面對的,可能是‘里八門’那些成了精的老狐貍。”
蘇錦書突然開口,聲音清冷:“經費問題,我可以協調研究所的特殊項目資金先行墊付,但所有支出必須有明細賬目。”
她看向鐘馗,“鐘專員,我需要最高權限,調用建國前后所有關于《岷山詭跡考》的考古調查檔案,尤其是……可能涉及‘禹皇’、‘九鼎’或大型青銅祭壇的記載。”
鐘馗深深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可以。我會給你開通臨時權限。”
他意識到,這個年輕的考古學家掌握的信息和能調動的資源,可能比表面上看起來要多得多。
袁守誠一把拉過李司辰:“小子,別愣著了!跟舅公回家!咱家那老宅子,你太爺爺留下的那些破箱子爛柜子,這回非得翻個底朝天不可!沒準兒就有老祖宗留下的啥線索!”
李司辰被扯得一個踉蹌,左眼還隱隱作痛,但腦子卻飛快地轉著。“舅公,咱家那些龜甲……還有您以前提過的,祖上好像有人跟個叫‘觀山太保’的有什么牽扯?”
“觀山太保?”
袁守誠腳步一頓,渾濁的老眼里閃過一絲追憶,“好像是聽你太爺爺提過一嘴,說是祖上有人做過朝廷的‘觀山太保’,專門負責堪定陵寢,尋訪仙跡……后來不知怎的就惹了麻煩,隱姓埋名了……你小子咋想起問這個?”
“就是突然覺得,”李司辰揉了揉眉心,“這‘觀山’二字,跟那‘岷山詭跡’,會不會有啥聯系?”
張清塵對玄誠子道:“師叔,我送您出城。此地有我守著,必不使那物再有機會作亂。”
玄誠子微微頷首,又看了一眼那被暫時封住的窟窿,目光深邃:“清塵,此間事,已非一山一觀之事。若事有不諧,可持我令牌,往昆侖懸圃,尋你師伯祖出面主持大局。”
昆侖懸圃!師伯祖!
張清塵心中劇震,那是龍虎山輩分最高的幾位隱世前輩清修之地,等閑絕不入世。師叔此言,意味著局勢可能遠比想象的更嚴峻。他鄭重接過一枚溫潤如玉的令牌:“弟子謹記。”
玄誠子又看向李司辰,目光溫和中帶著審視:“小友,你眼中契約氣息雖微,卻是一線機緣。靜心感悟,或能于萬千線索中,窺得一線真蹤。切記,莫要強求,順其自然。”
說罷,他身形一晃,竟如青煙般消散在空氣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高人風范,展露無疑。
玄誠子一走,屋里的壓力卻沒小多少。那窟窿像只沉默的巨獸之口,雖然被符箓暫時堵上,但那種無形的壓迫感始終縈繞不去。
分工既定,眾人不再耽擱。
鐘馗和蘇錦書率先離開,回到地面臨時設立的指揮中心。總部龐大的機器開始運轉,海量數據在屏幕上滾動,但官僚體系的臃腫也立刻顯現,各種流程、審批層層疊疊,進展緩慢。
蘇錦書則一頭扎進檔案庫,在泛黃的紙頁和模糊的微縮膠卷中,尋找著被時光掩埋的蛛絲馬跡。
老劉頭和柳女士對視一眼,也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城市的陰影中。他們的世界有另一套規則,更直接,也更危險。
袁守誠幾乎是拖著李司辰上了他那輛破舊的面包車,一路風馳電掣往回趕。張清塵則留在庫房,盤膝坐在離窟窿不遠不近的地方,桃木劍橫于膝上,閉目凝神,周身氣息與那符箓金光隱隱相連,如同定海神針,鎮住這方寸之地。
李司辰回到熟悉又陌生的老宅,看著舅公翻箱倒柜,灰塵彌漫。他靠在門框上,左眼那種微弱的牽引感又出現了,這次不是指向井下,而是……指向老宅深處,祠堂后面那間常年上鎖的偏房。
“舅公,”他忽然開口,“那間偏房,里面放的真是祖宗牌位?”
袁守誠動作一頓,扭過頭,臉上沾著灰,眼神有些復雜:“咋?你小子感應到啥了?”
“說不上來,”李司辰指著左眼,“就是覺得,那屋里好像有啥東西……在叫我。”
袁守誠臉色變了幾變,最終一咬牙,從貼身口袋里摸出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鑰匙:“罷了!該來的躲不掉!你太爺爺臨終前說過,那屋里除了牌位,還供著咱家真正的‘根’!非到萬不得已,絕不能開!現在……怕是到時辰了!”
鑰匙插入鎖孔,發出沉悶的“咔噠”聲。塵封多年的木門被緩緩推開,一股混合著霉味和淡淡香火氣的古老氣息撲面而來。
屋內昏暗,借著天窗透進的微光,可以看到正面墻上掛著幾幅色彩暗淡、人物模糊的祖先畫像。下方是一張長長的供桌,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幾十個牌位。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供桌正中央,被牌位眾星拱月般圍著的一樣東西——
那并非牌位,而是一個一尺見方的黑色鐵盒。盒子樣式極其古樸,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卻透著一股沉重的歷史感。盒蓋上,落著一把小小的青銅鎖,鎖的形制……竟與那失竊的青銅匕首有幾分神似!
而李司辰的左眼,正死死地盯著那個黑鐵盒子,那片“虛無”再次微微旋轉起來,傳來一陣陣清晰無比的悸動!
幾乎在同一時間,城市另一端,某處看似普通的古董店后院。
老劉頭和一個干瘦得像老猴子的男人對坐飲茶。
“劉爺,您打聽的那兩樣東西,可是燙手得緊啊。”
老猴子抿了口茶,慢悠悠地說,“《岷山詭跡考》中卷,前天晚上在西郊‘鬼市’露過面,被一個生面孔用天價拍走了,聽說……是‘搬山’一脈的人。”
“搬山?”老劉頭眉頭一皺,“姜家那群挖墳掘墓的?他們摻和進來干嘛?”
“這就不知道了。”
老猴子搖搖頭,“至于那青銅匕首……更邪乎。道上消息,它最后出現是在一個‘南海來的’老板手里,但那老板連人帶東西,三天前在碼頭倉庫里……消失了。”
“消失了?”老劉頭眼神一厲。
“對,消失得干干凈凈,像是被什么東西……抹掉了。”
老猴子壓低了聲音,“劉爺,聽我一句勸,這趟渾水,太深了。牽扯到的,恐怕不止是‘里八門’了……”
而在一家高級會所的包廂內,柳女士正優雅地晃動著紅酒杯,面前坐著一個穿著唐裝、面帶和煦笑容的中年男子。
“柳女士的消息果然靈通。”
中年男子笑道,“不錯,我們商會對那本《岷山詭跡考》很感興趣。至于那青銅匕首嘛……據說關系到一處古老的‘遺跡’,價值連城啊。如果柳女士能提供更確切的消息,價錢……好商量。”
柳女士紅唇微勾:“墨先生客氣了。消息嘛,自然是有價的。不過,我更好奇的是,貴商會……或者說您背后的‘墨家’,這次是想做買家,還是……也想下場當一回棋手呢?”
被稱為墨先生的中年男子笑容不變,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柳女士說笑了,我們只是本分的生意人。不過,若真有什么上古遺跡現世,分一杯羹,也是人之常情嘛。”
就在各方勢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開始在水下悄然游弋、試探、碰撞之時——
博物館地下,閉目守候的張清塵,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膝上的桃木劍無風自鳴,發出輕微的震顫。
而封住窟窿的那張紫金符箓上,剛剛被玄誠子加固過的地方,竟然……又出現了一道比頭發絲還要細的裂紋!并且,這次裂紋蔓延的速度,明顯快了一線!
一股更加隱晦、更加陰冷的氣息,如同毒蛇吐信,從裂縫中悄然滲出!
張清塵臉色一變,并指如劍,一口咬破指尖,逼出一滴精血,迅速在符箓上畫下一個血色符文!金光混合著血光一閃,才勉強將那裂紋再次鎮住!
但他心里清楚,這不過是飲鴆止渴!
那井下的東西,正在不斷適應、學習,甚至……進化!它的試探,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致命!
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第三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