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鏈既斷,困龍出淵。
鎖鏈崩斷的聲響在九幽之下回蕩,像是敲響了宣告亂世來臨的喪鐘。這鐘聲凡人聽不見,卻讓那些游走在陰陽邊緣的邪物都抬起了頭。
博物館地下那口井,成了第一個潰堤的蟻穴,渾濁的煞氣如同決堤的洪水,開始侵蝕現實的堤岸。
博物館周邊區域,正逐漸滑向陰陽的夾縫,成為一方臨時的“鬼域”。而這,不過是更大風暴來臨前,最先被掀開的一角帷幕。
而遠處,邙山沉睡的陵寢中,某些東西也被這鐘聲驚醒,在黑暗中睜開了空洞的眼窩。
李司辰那輛破面包車,油門都快被他踩進油箱里了,發動機發出瀕臨散架的嘶吼,在午夜空曠的街道上瘋竄。
車窗外,城市的夜景像是被潑了墨,越靠近博物館,光線越發暗淡,空氣里飄著一股鐵銹混著腐肉的怪味,嗆得人腦仁疼。
“再快點!舅公!”李司辰盯著前方那片愈發濃郁的黑暗,手心全是冷汗。
懷里那三樣剛得來的物件兒燙得像燒紅的炭,《禹皇鎮魔典》沉甸甸地壓著他胸口,觀山令冰涼刺骨,貼著皮膚的地方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只有那塊殘破的古玉透著一絲微弱的溫潤,勉強安撫著他左眼火燒火燎的灼痛。
袁守誠死死抓著車門上方的扶手,老臉煞白,嘴唇哆嗦著:“這煞氣……濃得讓人無法喘息!博物館那邊……怕是已經……”
話沒說完,車子猛地沖過一個十字路口,視線豁然開朗——博物館就在前方幾百米外,可眼前的景象讓兩人頭皮瞬間炸開!
以博物館為中心,方圓幾百米的地界,像是被一個倒扣的巨大黑碗給嚴嚴實實地罩住了!
黑碗內部的空氣扭曲翻滾,像是滾燙的瀝青,路燈的光線照進去,就像被吞沒了,只能勉強勾勒出博物館主樓那點模糊的輪廓,看著鬼氣森森。
黑碗邊緣的地面上,凝結著一層白森森的寒霜,還在不斷向外蔓延,路邊的綠化帶花草觸之即枯,瞬間發黑腐爛。
更瘆人的是,死寂中隱約傳來無數細碎、扭曲的嗚咽和抓撓聲,聽得人心里直發毛。
“吱嘎——!”
李司辰一腳狠踩剎車,破面包車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尖叫,險險停在黑霧邊緣。寒氣撲面而來,激得他打了個寒顫。
“進……進不去了!”袁守誠聲音發顫,“這煞氣已經成了‘鬼蜮’!活人闖進去,不被撕碎也得被逼瘋!”
李司辰推開車門跳下車,左眼像是被針扎了一樣劇痛,那片“虛無”瘋狂旋轉,勉強能穿透濃稠的黑霧,看到博物館主樓方向,一道微弱的金光如同風中殘燭,在黑潮中頑強閃爍,但明滅不定,眼看就要熄滅!
金光旁邊,一股龐大、陰冷、充斥著無盡貪婪和暴戾的意志,正在緩緩蘇醒,如同蟄伏的史前巨獸睜開了眼皮!
是張清塵!他還活著!但在苦苦支撐!
“張道長還在里面!”李司辰急紅了眼,想也不想就要往里沖。
“小子!你找死啊!”袁守誠死命拽住他,“這鬼蜮已成,你這么闖進去就是送菜!”
就在這時,李司辰懷里的觀山令突然輕微一震,一股冰涼厚重的氣息涌入他體內,左眼的劇痛竟然緩和了一瞬,視線也清晰了幾分。
他福至心靈,猛地將觀山令掏出,握在手中,下意識地將體內那點微薄的氣力灌注進去。
嗡!
觀山令上那座刻繪的山峰微光一閃,一道肉眼難察的淡黃色光暈以李司辰為中心擴散開來,將他和袁守誠籠罩其中。周圍刺骨的寒意和擾人心智的雜音頓時減弱了大半!
“有用!”李司辰又驚又喜,“這令牌能辟邪!”
“是‘觀山定脈’的余威!”袁守誠也是老江湖,立刻反應過來,“但撐不了多久!得快!”
兩人不敢耽擱,頂著觀山令撐開的微弱光環,一頭扎進了濃稠的黑霧里。
剛一撞進那黑霧,倆人同時打了個哆嗦,那冷勁兒邪門,不像冬天的寒風,倒像是三伏天一頭扎進了冰窟窿,冷氣順著骨頭縫往里鉆,瞬間就透心涼。
眼前徹底抓瞎了,黑黢黢一片,能見度不到三五步,耳朵眼里灌滿了亂七八糟的動靜,一會兒是女人尖細的哭嚎,一會兒又是小孩咯咯的傻笑,還夾雜著某種野獸啃骨頭似的磨牙聲,吵得人腦仁嗡嗡疼。
最瘆人的是,總覺得那濃得化不開的黑霧里頭,有無數只看不見、冰涼滑膩的爪子,在不停地抓撓、撕扯他們的衣角褲腿,想把他們拖進更深處的黑暗里。
腳底下踩著的白霜硬得硌腳,每邁一步都嘎吱嘎吱響,跟踩在碎玻璃上似的,沉得抬不起腿。
越靠近主樓,壓力越大。
黑霧幾乎凝成了實質,觀山令的光暈被壓縮到身體周圍薄薄一層,發出不堪重負的凄吟聲。終于,他們沖進了博物館大門。
庫房所在的偏殿方向,金光和黑氣的交鋒已到了白熱化。
張清塵半跪在地,道袍破碎,渾身是血,臉色金紙一般,他雙手死死抵著桃木劍,劍身插在地上,撐起一個布滿裂紋的金色光罩,光罩外,濃郁如墨的黑氣幻化成無數猙獰鬼爪,瘋狂撕扯著光罩。
那口井的窟窿已擴大到磨盤大小,如同噴發的火山口,不斷涌出粘稠的黑氣,一個模糊、巨大、充斥著惡意的陰影正在窟窿深處蠕動,試圖爬出來!
“清塵道長!”李司辰大喊。
張清塵聞聲猛地抬頭,看到兩人,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化為更深的焦慮:“快走!它……它要出來了!我撐不住……”
話音未落,一只由黑氣凝聚成的巨大鬼爪猛地拍在光罩上!
咔嚓!
金色光罩應聲破碎!張清塵噴出一口鮮血,桃木劍寸寸斷裂,整個人向后倒飛出去!
“道長!”
李司辰目眥欲裂,想也不想,將懷中那卷《禹皇鎮魔典》猛地向前拋出!他也不知道怎么用,只是憑著本能,將左眼凝聚的力量連同觀山令的氣息,一起灌注進去!
《禹皇鎮魔典》在空中嘩啦展開,古老的帛書上那些蟲鳥篆文驟然亮起刺目的金光!一股浩瀚、威嚴、帶著平定山河、鎮壓邪祟的煌煌之氣爆發開來!
金光所過之處,那些猙獰鬼爪如同積雪遇陽,瞬間消融!連那窟窿中涌出的黑氣都為之一滯!
“吼——!”
窟窿深處傳來一聲憤怒的咆哮,那蠕動的陰影似乎被金光灼傷,猛地縮回去少許!
趁此機會,李司辰和袁守誠沖上前,扶起奄奄一息的張清塵。李司辰手忙腳亂地掏出那塊殘破古玉,想也沒想就死死按在張清塵血肉模糊的胸口上。
那古玉觸到熱血,上面那點微弱的星光猛地亮了一下,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涼純凈的生機,像初春融化的雪水,緩緩滲入張清塵幾乎枯竭的經脈里。
張清塵猛地抽了口氣,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慘白如紙的臉上總算透出了一絲活人氣兒,但眼神依舊渙散,呼吸微弱得跟游絲一樣,顯然那點生機只是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氣。
“有……有用……”
張清塵虛弱地抓住李司辰的手臂,眼神急切地看向那懸浮在半空、與井下巨擘對峙的《禹皇鎮魔典》,“但……但這鎮魔典消耗太大……你撐不了多久……必須……必須暫時封住這井口!”
封住井口?怎么封?
李司辰心急如焚,左眼瘋狂掃視四周,目光最終落在那塊已經布滿裂紋、失去光澤的符盤上。他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之前用符盤抵擋黑氣的情形,又想起懷中觀山令的氣息!
“舅公!幫我護法!”李司辰將張清塵交給袁守誠,一個箭步沖到符盤旁,撿起符盤,同時將觀山令狠狠按在符盤背面!
“以山為鎮,以脈為鎖!給我定!”
他嘶啞地吼了一聲,額頭上青筋暴起,眼球因為過度用力而布滿血絲,感覺全身的力氣連同魂魄都快被抽干了!
左眼疼得像要炸開,觀山令冰涼的氣息和鎮魔典煌煌正氣在他體內橫沖直撞,幾乎要把他撐裂!他不管不顧,咬著后槽牙,憑著股狠勁兒,把這股混亂又強大的力量一股腦地硬塞進那破損的符盤里!
符盤劇烈震顫,表面裂紋中迸發出刺眼的光芒,一道混合著金光和土黃色光暈的復雜符文自符盤上升起,旋轉著變大,如同一個巨大的印章,朝著那噴涌黑氣的窟窿狠狠鎮壓下去!
“轟——!”
符文與窟窿碰撞,發出沉悶的巨響!
整個地下空間都在搖晃!那窟窿中的陰影發出不甘的厲嘯,噴涌的黑氣被硬生生壓回大半,窟窿口徑也縮小了一圈!
那道混合符文如同一個簡陋的補丁,暫時糊住了缺口,但光芒明滅不定,顯然支撐得極其勉強。
地下空間的煞氣濃度開始緩慢下降,雖然依舊令人窒息,但至少不像剛才那樣完全無法視物。
李司辰脫力地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左眼刺痛,渾身虛脫。袁守誠扶著昏迷的張清塵,也是后怕不已。
暫時……穩住了?
然而,還沒等他們緩過一口氣——
“咻啪——!”“呃啊!”
幾聲利器劃破空氣的尖嘯和半聲戛然而止的慘叫驟然從博物館外傳來!聽動靜,像是有人動了家伙,而且下手極狠,瞬間就分了生死!
幾乎同時,李司辰敏銳地感覺到,懷中那塊殘破古玉,以及腳下的大地,都傳來一陣輕微、卻源自極遠方向的震動感!方向直指——城西邙山!
邙山那邊的“東西”,也被徹底驚動了!
而就在博物館外圍,黑霧相對稀薄的區域,幾方人馬已經撞在了一起!
一個穿著緊身運動服、身形矯健如獵豹、扎著高馬尾的年輕女子,手中一柄奇特的金屬短鏟揮舞如風,鏟刃劃過詭異弧線,輕易切開兩個試圖阻攔她的黑衣人的武器,將他們掃飛出去。
她身后跟著幾個同樣身手利落的同伴。
“搬山辦事,攔路者,死!”女子聲音清脆,卻帶著山野的冷冽。
另一邊,一個穿著唐裝、面帶和煦笑容的中年男子,在幾個黑衣壯漢的護衛下,閑庭信步般走來,仿佛周圍的混亂與他無關。他手中把玩著一枚玉貔貅,目光卻銳利地掃過博物館主樓。
“呵呵,姜家的丫頭,火氣不小。”墨先生笑了笑,“不過這渾水,可不是誰都能蹚的。”
更遠處的陰影里,還有一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窺探,顯然是聞風而來的其他勢力。
博物館內,李司辰掙扎著爬起來,看著外面隱約閃動的人影和兵刃交鋒的火光,又感受著腳下源自邙山方向的微弱震動,心頭沉重如山。
眼前的危機只是暫時壓制,井下的怪物隨時可能再次爆發,而外面……群狼環伺!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第三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