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之下,從無新鮮事。
今日之亂局,不過是上古恩怨在時間長河中的又一次回響。地下的封印被觸動,那些沉睡在華夏大地各個角落的“禁區”,便如同被驚擾的墓穴,開始滲出腐朽的氣息。
西北荒漠深處,被稱作“昆侖冰封道宮”的遺跡附近,近期磁場異常劇烈,當地牧民傳言夜間有仙樂飄蕩;
川滇交界的三星堆遺址保護區,監控拍到青銅神樹投影詭譎擺動;
東南沿海,有漁民聲稱打撈起刻滿《山海經》異獸圖案的玉質殘碑……這些并非孤立事件,而是一張無形大網正在收緊的征兆。
真正的風暴,從來不止一處風眼。
李司辰背靠著冰冷刺骨的墻壁,渾身骨頭像是散了架,左眼深處一跳一跳地灼痛。
他抬眼看向那口井——幾道金光和土黃氣息胡亂扭成的封印罩子,像個癆病鬼似的在那兒忽明忽暗地喘,底下那東西每撞一下,罩子就狂抖,裂紋咔咔作響,眼看就要散架。
“舅公…張道長他…”李司辰嗓子啞得厲害。
袁守誠正手忙腳亂地按著張清塵胸口那處最深的傷口,黑血不斷從他指縫里往外滲。
“煞氣鉆得太深…傷到根基了…”
老頭額頭上全是冷汗,“除非能弄到龍虎山的‘九轉大還丹’,或者…找到‘鬼醫’一脈的高手…再不然,就只有賭一把,用那傳說中長在極陰之地的‘千年肉太歲’了…可那東西邪性,吃了是能肉白骨,但也容易招來不干凈的東西…”
就在這時,博物館大門外傳來姜離清冽的聲音:“肉太歲,我有。”
話音剛落,一枚梭鏢帶著尖嘯,“奪”的一聲釘在門框上,鏢尾系著一個小巧的玉盒。
“搬山秘制‘赤血鏢’送藥,盒內是‘千年肉太歲’切片。立刻給張道長服下,能吊住他一口先天元氣。但丑話說在前頭,此物性極陰,只能暫保性命,后續如何,看他的造化。此外,”姜離語氣微頓,帶著山野的冷硬,“我搬山一脈,要一個進入‘嘎烏婆’的名額。”
“我艸,這么名貴的寶貝隨身攜帶?!有備而來啊。”李司辰和袁守誠對視一眼。
袁守誠小心翼翼地將玉盒取下,打開一看,里面是一片厚薄均勻、色澤溫潤如脂、微微顫動的淡粉色肉片,散發著泥土腥氣和異香。
“快!”袁守誠捏開張清塵的嘴,將肉太歲塞了進去。那肉片入口即化,滑入咽喉。
片刻之后,張清塵慘白的臉上泛起一絲微弱的血色,胸口起伏明顯了一些,但呼吸依舊微弱,眉頭緊鎖,似乎在承受極大痛苦。
“有效!”袁守誠松了口氣,但眉頭皺得更緊,“但這股陰寒之氣…”
這時,總部周副隊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來:“李司辰同志,張道長情況如何?我們需要評估風險,制定計劃。”
墨城溫和的笑聲也響起:“呵呵,搬山的朋友果然家底豐厚。小友,張道長既已暫時無礙,我們是否該談談接下來的‘合作’細節了?嘎烏婆那地方,可不是單槍匹馬能闖的。我墨家商會,愿提供后勤支援,換一個同行名額。”
李司辰深吸一口氣,壓下疲憊和左眼的刺痛。他知道,博弈才開始。
“合作?可以。”李司辰靠在墻上,聲音清晰傳出,“但規矩得先定下。第一,救張道長是底線,肉太歲的人情,我們認。第二,嘎烏婆可以去,但不是現在。”
門外瞬間一靜。
“不是現在?”姜離的聲音帶著銳利,“井下的東西隨時可能破封,邙山異動已起,遲則生變!”
“就因為我們這點人手,這點本事,現在跑去嘎烏婆,才是送死!”
李司辰毫不客氣地懟了回去,“你們搬山厲害,墨家商會路子野,總部資源多,我承認。但嘎烏婆是什么地方?‘外八門’幾十年不敢碰的‘死地’!”
“就憑我們這臨時湊起來、各懷鬼胎的草臺班子,現在沖過去,是探險還是給里面的東西加餐?”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嘲諷:“再說了,你們真以為就我們這幾撥人盯著嘎烏婆?‘外八門’是幾十年沒明著走動,但暗地里的手腳從來沒停過!還有那些藏在陰影里的,比如…‘陰山派’的余孽,你們敢保證他們沒聞到味兒?”
“陰山派”三個字像冰錐子似的扎出去,門外又是一陣壓抑的沉默。
墨城率先打破了沉默,語氣鄭重:“小友思慮周全。的確,貿然深入死地,非智者所為。不知小友有何高見?”
“高見談不上。”李司辰喘了口氣,“我需要時間。張道長需要更穩妥的救治方法,我也需要提升實力,至少得能把手里這幾件祖宗傳下來的玩意兒弄明白怎么用。而且,嘎烏婆的情報太少。”
他揉了揉刺痛的眉心,看向袁守誠:“舅公,之前幫我們準備東西、還提過川西有個采藥人向導的疤面劉,還能聯系上嗎?現在這情況,咱們得盡快把川西那條線搭起來,他知道的多,或許有關于嘎烏婆和‘外八門’的新消息。”
袁守誠嘆了口氣:“疤面劉那老滑頭,當然能聯系上。上次找他弄黑驢蹄子和朱砂,可沒少被他宰。不過這家伙門路確實野,三教九流沒他不熟的。我這就想辦法遞個話過去,但指望他白干活是不可能的,肯定又要獅子大開口。”
“價錢好說。”李司辰果斷道,“我們需要關于嘎烏婆、關于‘外八門’、關于川西所有不尋常動靜的消息。”
他又對著門外說道:“總部不是有檔案庫嗎?蘇錦書應該已經拿到部分‘禹皇地脈圖’的數據了,我需要更詳細的分析,尤其是嘎烏婆周邊的地質結構、能量異常點,還有…所有關于羌族‘白石崇拜’和三星堆青銅文明可能存在的關聯記載!”
短暫的沉默后,門外傳來回應。
姜離的聲音簡潔:“可以。搬山會留意西南方向的動靜。但時間不等人。”
墨城笑道:“商會樂意提供信息和人脈支持。”周副隊代表總部最終拍板:“總部同意暫時堅守策略,并會加大情報支持力度。但請務必注意安全。”
暫時的同盟,在各自的計算下,達成了新的平衡。
幾日后,博物館臨時清理出的一個相對安靜的房間內。
李司辰盤膝坐在地上,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專注。他面前攤開著那卷《禹皇鎮魔典》,旁邊放著那把長約二尺四寸、非金非木、入手溫涼、表面刻滿星辰山川紋路的“量天尺”。
蘇錦書的聲音從打開的筆記本電腦里傳來,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司辰,地脈圖的初步疊加分析完成了。嘎烏婆區域的地磁異常強度是周邊的數十倍,而且有周期性波動,很像某種大型封印的能量溢散。”
“另外,我在對比三星堆出土青銅器上的紋飾時,發現了一些與地脈圖上嘎烏婆附近的山川走向存在高度相似的幾何映射關系…這絕不是巧合。還有更邪門的!”
“總部檔案室最底下壓著一份上世紀50年代的西南地質勘探絕密報告,上面說,有一支勘探隊在嘎烏婆附近宿營時,整個小隊的人一夜之間全瘋了!”
“第二天被發現時,他們胡言亂語,都說頭天晚上起霧后,看到天上飄著一座巨大無比的白色城市,城墻樓閣全是石頭壘的,發著慘白的光,城里還有影影綽綽的人影在走動…但天亮霧散后,那里除了荒山野嶺,啥也沒有。”
“后來這支隊伍的人回去后沒多久,非死即瘋。報告里結論寫的是‘集體幻覺’,但我覺得…那‘白石秘境’,恐怕不光是傳說,更可能是個…能吃人的鬼地方!”
漂浮的白色城市?幾何映射?李司辰的心跳漏了一拍。
隨后他深吸一口氣,嘗試將心神沉入《禹皇鎮魔典》中。那些蟲鳥篆文如同活了過來,化作一道道信息流涌入腦海,大多是些艱深晦澀的鎮魔秘法、風水要訣,以及…關于“量天尺”的真正用法!
“原來如此…”李司辰喃喃自語,伸手握住了量天尺。按照鎮魔典中的法門,他嘗試將體內那點微薄的氣力,連同左眼凝聚的一絲清涼氣息,緩緩注入尺中。
嗡!
量天尺輕輕一震,表面那些星辰山川紋路依次亮起微光,尤其是尺身中央一道貫穿首尾的細微金線,變得格外醒目。
一股厚重、蒼茫、仿佛能丈量天地、定鼎山河的氣息彌漫開來。李司辰福至心靈,依著鎮魔典里的法門,雙手握緊量天尺,沉肩墜肘,對著房間角落那片陰影,凝神靜氣,緩緩劃了出去。
尺尖劃過空氣,竟帶起一聲極輕微的、仿佛撕裂綢緞的“嗤”聲。一道比蠶絲還細的金線,在尺尖劃過的地方一閃而過,亮得扎眼。
就在那金光閃現的剎那,李司辰渾身一激靈,左眼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疼得他倒抽冷氣,但眼前卻猛地“看”清了——不再是磚石地面,而是一片渾濁、緩慢流動的暗黃色氣流,像是一條地下暗河,正從角落深處緩緩淌過。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覺到,在這暗流更深處,貼著地肺的地方,盤踞著一個無法形容的、沉甸甸的、仿佛睡了千萬年的巨大玩意兒,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壓迫感。
可這感覺來得快,去得更快,沒等他細品,眼前一花,又變回了普通的水泥地。
而就這么一下,李司辰覺得像是被人抽干了骨髓,眼前陣陣發黑,兩腿軟得跟面條似的,差點一屁股坐地上,左眼更是疼得突突直跳,冷汗嘩啦一下就冒了出來,瞬間打濕了衣服后心。
“這…這么耗神?!”
他大口喘著氣,冷汗瞬間濕透后背。這量天尺,果然不是那么好用的!想要憑借它堪輿定脈、甚至窺探秘境,需要的力量和掌控力,遠非現在的他所能及。
“小子,急不得!”
袁守誠在一旁護法,見狀連忙提醒,“量天尺是上古重器,與你血脈相連,但催動它需要深厚的修為和精準的掌控!你這才剛摸到門檻,強行使用,小心反噬!”
就在這時,房間門被敲響,一名總部工作人員送來一個加密U盤:“李顧問,蘇研究員緊急傳送過來的補充資料,關于‘里八門’和‘外八門’的初步調查摘要。”
李司辰強打精神,將U盤插入電腦。
蘇錦書整理的資料顯示:“里八門”并非一個嚴密組織,而是對活躍在陰影世界里,掌握著古老傳承的八個行當的統稱——驚、疲、飄、冊、風、火、爵、要。
而“外八門”,則更為神秘,據說是指八個游離于世俗規則之外、傳承更為久遠詭異的古老勢力,甚至可能與上古煉氣士、方外遺族有關,近百年來幾乎已成傳說。
資料最后附了一句蘇錦書的批注:“值得注意的是,近期有多起無法歸類的異常事件,其手法特征,與檔案中零星記載的‘外八門’活動痕跡有疑似吻合之處,需高度警惕。”
外八門…可能真的已經現世了!
李司辰感到一股巨大的壓力籠罩下來。對手,遠比他想象的更多、更可怕!
“舅公,”他揉了揉刺痛的左眼,看向袁守誠,“看來,咱們得抓緊了。在去嘎烏婆之前,我必須盡快掌握量天尺的用法,至少…得能自保。”
袁守誠面色凝重地點點頭:“欲速則不達。你先穩住心神,熟悉鎮魔典中的基礎法門。量天尺的運用,離不開對山川地氣的感知。或許…我們可以先從這博物館周邊開始,慢慢嘗試。”
接下來的幾天,李司辰足不出戶,在袁守誠的護持下,潛心研讀《禹皇鎮魔典》,并嘗試以量天尺感應地氣。過程異常艱難,每一次嘗試都幾乎榨干他的精神,左眼的刺痛更是如影隨形。
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對體內那股微弱氣力的控制,以及對周圍環境的感知,正在以緩慢而確實的速度提升著。量天尺在他手中,也不再是冰冷的物件,偶爾能傳來一絲微弱的共鳴。
張清塵在肉太歲的藥力下,傷勢暫時穩定,但依舊昏迷不醒,臉色蒼白中透著一股不正常的青灰色,顯然陰寒之氣并未根除。
而外界,各方勢力也在緊鑼密鼓地行動著。
總部加強了對博物館周邊的封鎖和監控,并持續分析數據;搬山和墨家的人似乎也各自通過渠道搜集著情報,偶爾有消息零星的傳來,都指向川西方向的暗流涌動。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四十一章 完)